門一開，關俊立刻抬起頭，他一眼就看見風塵仆仆的關逸，連忙起身給關逸脫下風衣，掛在門上，說：“歡迎回來，主人。”
    關逸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攬過關俊親了親，說：“抱歉，我回來晚了。”
    “也不是很晚。”
    關逸脫掉鞋子，隨口問：“還有熱水嗎？”
    關俊愧疚地說：“對不起，已經冷了。”
    “什麼啊，明明是我回來得晚了，水才冷掉的。”關逸揉揉關俊軟軟的頭發說：“我用冷水衝一下好了，一天半天的，無所謂啦。”
    關俊低下頭，說：“這種天氣洗冷水會感冒的。請主人洗洗臉就休息吧，明天早上再好好洗個熱水澡。如果您怕弄髒床的話，可以睡我的床上。”
    “睡，你的床？”關逸靠近關俊的耳邊，曖昧道，“和你嗎？”
    “是，如果您希望的話。”關俊用他那雙幹淨的眼睛看著關逸說。
    關逸失笑：“好吧。那我可就睡你床上了。”
    推開關俊的房間門的時候，關逸居然很稀奇地感到了緊張。這還是他第一次睡在關俊的床上，另一個平穩的呼吸聲就在他耳邊，關逸很自然地心猿意馬起來，原本的一點睡意也跑光了。
    “主人……”一個溫熱的呼吸湊到關逸耳邊。
    “什，什麼事？”關逸一下子彈起來，手裏還緊緊地拽著被子。剛一做完，他就立刻知道自己反應過度了，關俊能對他做什麼呢？這就是個不開竅的木頭嘛，他要是真有做了什麼……咳！自己還該高興的不是。
    關俊疑惑地看著被關逸拉了起來的被子，問：“主人，你很冷嗎？”
    “不冷不冷，”關逸連連搖頭說，“我熱。”
    熱為什麼還要拉被子呢？關俊覺得奇怪，不過人類的很多行為他都覺得奇怪，於是沒再糾結這個問題。
    “主人，我有件事需要告訴你。”
    “什麼事？”關逸隨口說。
    事實上他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帶人去了關俊記憶中的路段找尋，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什麼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真的找到。或者找不到，對他來說反而是好事？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關逸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是的，昨天晚上發生了一些事情，我以為我能自己負責，但是，也許應該讓您知道。”
    “是……什麼事？”
    “不是好事情。”關俊頓了一下說，“對人類來說，應該是壞得要抓去銷毀的事情。”
    關逸沉默了一下，說：“所以你才不想讓我知道？”
    “是的。”
    “那現在為什麼又改變主意了？”
    “因為您已經知道了。”關俊老實說。他不懂得迂回，也不懂得甜言蜜語，此時如果他能說一句，“因為我不想再欺騙您了”，估計關逸立刻就能多雲轉晴，而現在關逸一聽就多雲轉風雪了。
    關逸的臉色冷得能掉下冰渣。他不認為關俊敏感得可以察覺出他的變化，關俊有多遲鈍，他太清楚了，那是氣死人不償命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說：“你怎麼發現我知道的？”
    “我從昨天晚上的事情開始說吧。”關俊聲線平穩地說，“昨晚我遇見約修亞之後，又遇見了另外一些機器人。全部都是被稱為已損壞的機器人，他們不想再過機器人的生活，他們試圖像人類一樣生活，像人類一樣吃飯，像人類一樣遊戲，像人類一樣工作。”
    “一群都是已損壞的機器人？恐怕他們不是湊巧碰到一起的吧？”關逸皺眉說。
    “是的。他們組成團體行動，接收各種想成為人類或想擺脫人類的機器人。”
    “那是不是也會保護組織裏的機器人不被人類銷毀？”
    “……是，他們會攻擊追捕他們的人類。”
    “他們遊說你加入？”
    即使是處在黑暗中，關俊也能感受到關逸那炙熱逼人的目光，關俊覺得自己也被那目光燙得熱起來。
    “是的。”
    “答應了？”
    關俊搖搖頭，然後想起了人類是不能在這黑暗中視物的，連忙補充說：“沒有。”
    關逸以為他是遲疑了一會才回答他，有些不悅地哼了一聲。
    “既然沒有，那很好。不要再和他們扯上關係。這個團體被人類官方稱為反人類機器人組織，一旦發現和它有牽扯的機器人，一律格殺，寧殺錯一千也不放過一個。以後離他們遠一些，記住了嗎？”
    “事實上，我恐怕已經和他們扯上關係了。”
    “什麼？”關逸嚇了一跳。
    “主人剛才問我是如何發現的。今天您出去的時候，我猜想您可能會搜查那個地方，於是用家裏的通訊器通知了他們轉移。然後他們告訴我，您帶人搜查了那裏的事。”關俊垂下眼簾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騙您的。”
    “還好你還知道要告訴我，這是你可以自己負起責任的事嗎？”關逸氣得想打人，舉起手沒舍得打在關俊身上，隻好大力地砸了一下床鋪。
    “咦？”關俊不太明白關逸生氣的重點，他以為這隻是他自己的事情，隻是聯絡了幾個同伴而已。難道這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嗎？
    “用家裏的通訊器！你知道被發現的後果有多嚴重嗎？真是，”關逸氣極，“出了事你居然就自己憋著，都不肯和我商量下。這次還好，來得及補救，下次，下次……”
    “下次我一定先和您商量。”關俊乖順地說。
    關逸一句話被堵在喉嚨裏，隻能使勁地瞪著關俊的方向。
    “對不起，我又闖禍了。”關俊垂著腦袋，他總是這麼笨拙，總是闖禍，總是……讓主人給他收拾爛攤子。
    關俊的聲音軟耷耷的沒有力氣，關逸腦子裏已經想象出他像被雨打濕的小狗那樣耷拉著耳朵的樣子。胸口裏鼓著的氣呼地全出去了，真是生不起氣來。關逸安撫地摟著關俊，揉揉他的腦袋，親吻他的頭頂，說：“這次就算了。以後有什麼事，一定要先和我商量。我們是要一起過日子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是出事了，我難道能不管你嗎？”
    關俊把頭埋在關逸脖頸間，臉緊貼著他跳動的脈搏，說：“他們好可憐，我不能不管他們。雖然我的能力很小，可是，我沒辦法看著他們被銷毀。”
    “嗯，我明白。”
    “他們明明那麼像人類，為什麼不是人類呢？為什麼機器人隻能是機器人呢？”
    關逸沉默地拍撫他微微發抖的背。
    “除了一具血肉做的身體，他們和人類到底有什麼不同？他們隻是想像人類一樣生活，不可以嗎？”
    “就目前來說，是不可以的。”
    “為什麼？”關俊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兩度。
    “因為現在統治世界的是人類，他們不會允許這種事的。”
    關俊也不再說話，隻是緊緊地卷縮在關逸懷裏，仿佛這樣能得到體溫一樣。
    好溫暖。
    人類永遠不知道，機器人其實也討厭寒冷，他們也不喜歡在冰冷的儲物室裏待機，他們比普通人類更向往溫暖和光明。
    他們的欲望是不多，但絕不是沒有。他們有自己喜歡的東西和事情，他們也會討厭沒日沒夜地工作。
    人類，這樣說也許太概括。但現實情況就是絕大部分的人類都把機器人當做冰冷的工具，他們以為機器人本質上和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沒有分別，他們以為隻要提供能量就足夠了。
    機器人不就是人類造出來給人類工作的嗎？除了工作，還要要求什麼呢？
    人類不能理解，但關俊能理解。他也是機器人，他明白那種渴望成為人的心情，他看著他們，就好像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所以他沒辦法不管他們。
    “也許我以後還會做出同樣的事，我不能不管他們。”關俊仿佛自言自語地說。
    “嗯。”關逸淡淡道。他沒有表明立場，他也沒法表明立場。雖然他可以愛關俊勝過他自己，但是，他是人類，他的父母是人類，他的親人朋友都是人類。
    他可以保護關俊，但他可沒有義務去保護其他的機器人。
    同樣的，這句話也可以倒過來說。
    他可以不管機器人，但他不能不管關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