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逸就著把臉埋在關俊肩上的姿勢，停頓了很久，一動不動。
    關俊拍撫著關逸的背，直到他的心跳漸漸平穩下來，關俊才小心地開口問：“主人，你怎麼了？”
    關逸有些懊惱自己的失控，他明明是想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隻要他一想到關俊要隱瞞他的事，就按捺不住的煩躁。關逸深吸了一口氣，說：“沒事，隻是想抱抱你。怎麼，不舒服？生氣了？”
    “沒有不舒服。”關俊認真說，“而且我永遠不會生主人的氣。”
    聞言，關逸臉色軟和了一些。關逸一抬頭，卻見關俊的目光不自覺地向著錄像機方向遊移，頓時又繃了起來。
    關逸讓自己用盡量柔和的聲音說：“抱歉，我準備錄像的時候，才發現錄像機壞了，又不想再花時間去修它，所以……”
    關俊有些失望，不過還是說：“您不必道歉。機器人本來就不應該向主人提出要求。”
    “下次，下次我一定錄下來給你，好不好？”
    關俊猶豫了一下，這要是說，“不好”。似乎也不對。而且，他真的很想看。於是關俊說：“好，謝謝主人。”
    關逸拿起要換的衣服，說：“我有事需要出去一下。”
    關俊連忙說：“那我去做午飯……”
    “不用了。”關逸說，“我在外麵吃一點就行了，晚飯也是。不用等我，你自己要記得吃啊。”
    說話間，關逸已經穿好了衣服和鞋子，像是要趕著出門的樣子。關逸背對著關俊揮揮手，說，“再見。”
    關俊說：“請您早點……”
    “啪。”門關上了。
    “……回，來……”關俊看著關上的門，愣愣地發了會呆。然後他走進工作室，按下錄像機的電源，沒反應，再按，還是沒反應。關俊突然想如果他能像約修亞一樣會修理電器就好了，這一刻他真的從心底裏希望能學會這門技能。
    主人這是發現了嗎？
    關俊不知道。他無法判斷出人類多變的情緒，哪怕是以他對關逸多年的熟悉，他也隻能判斷出關逸簡單的喜怒表現。
    很顯然，主人這種狀態肯定不是高興的。
    但若主人知道了自己的機器人擅自修改記錄，那一般來說，都應該是勃然大怒的吧？可是他的反應也不像是生氣。關俊摸摸自己的嘴唇，就在剛剛，主人還吻了他……
    關俊感到臉上發熱，心跳不正常地加速，有點飄飄然腳下發虛，明明腳踏實地卻像漂浮在空中一般。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奇怪了，總是產生一些連係統都無法判別的情緒，而且何種情況最近愈加頻繁，連他的身體也變得很奇怪，心跳、溫度、行為各種不正常。
    這是怎麼了呢？
    關俊知道主人並不討厭他的這種變化，甚至樂見其成，但這種未知的東西對於機器人關俊來說非常的不安。
    也許可以問問約修亞，他對於修理各種故障很拿手。關俊想。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關俊甩甩頭，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比他自己的問題更重要。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然後他看著時鍾思考了半個小時，他計算出很多種做法產生的後果的概率，但這些計算卻不能幫他找到解決的辦法。
    這半小時裏係統不停地向他發出警告，但，也就隻是警告而已，主人給了他在無視係統的權限。隻要他決定了要做什麼事，即使是程序中的禁製也不能真正限製他。機器人三大定律對他來說都形同虛設，更不要說其他。
    就算有這樣大的權限，關俊也一直是個很規矩的機器人。他像所有普通機器人一樣，遵守著三大定律和其他各種規矩守則，從來沒有試圖鑽係統的空子。因為他根本不需要去鑽，他要考慮的隻是遵守或不遵守，而這也導致了關俊根本不懂得去鑽係統的空子，他不會打擦邊球，他隻會清楚明白地不遵守，正麵對抗係統的阻撓。
    這是係統第一次對他發出警告。
    僅僅是警告，這樣單薄得幾乎不能算是阻礙的警告對關俊而言根本沒有作用。
    使關俊猶豫的是，如果主人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吧？
    但是一刻不停向前走的時鍾又在提醒他，如果不趕緊，可能就來不及了。
    “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主人這樣告訴過他。關俊握住了通訊器。
    對不起，主人，我想這樣做。
    關俊的手有些發抖，但這不是他在遲疑要改變主意，而是係統命令他向後，他卻要向前，所導致的小幅度位移。
    “……快離開，那個地方可能很快就會被發現了……是的……我不能說……還有，如果那裏真的被發現了……請告知我……”
    放下通訊器後，關俊猛地衝到廚房，從冰箱拿出大瓶冰水咕嚕咕嚕往下灌。關俊喝光了一大瓶子冰水，把空瓶子扔進了垃圾桶。他心跳得很快，一方麵知道主人會很生氣，一方麵又希望主人會原諒他。
    明明隻是模擬出來的感覺，不管是他的心跳，還是他的思維，為什麼卻令他覺得如此真實呢？這種活著的真實感。
    關俊坐下，又站起來。他迫切想做些事情，但又不知做什麼好。關俊想起主人出門時的叮囑，要記得吃飯。這麼想的時候，關俊感到放鬆了一些，於是他想先去做飯吃。
    但通訊器很快響了起來，距離他放下通訊器還不到五分鍾！
    關俊顧不上多想，快步去抓起通訊器。
    “被發現了……有人類……很多人類來了，幸好你通知得及時，不然……”
    後麵的話關俊都聽不見了，聽覺係統沒有受損，事後關俊提取出這段錄音依然清晰，但這時的關俊卻已經聽不見。
    主人知道了。現在關俊可以肯定這件事。主人就是因為知道了，才會急著去求證。
    不，等等。關俊想起了，因為他通知了他們，而剛才他們傳達的消息顯然是他們成功避開了人類的搜查。既然人類沒發現他們，也就是說，主人也很可能沒有發現他們。
    關俊緊緊地握住自己的手，也許主人能猜到一部分的事情，但不可能是全部，那麼，也許他可以……
    可這樣一來，就徹底成了欺騙了。關俊並不想要欺騙他的主人，從一開始就不想，他隻是，不想主人知道一些事情。關俊以為自己在做的隻是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他不想主人知道，也不想把主人牽扯進來。既然是自己要做的事，他應該自己去承擔，去負起責任來。
    隻是這樣而已。但是現在，在主人已經察覺的情況下，如果他要繼續下去就隻能對主人說謊，這個隱瞞就真的成了欺騙了。
    關俊忍不住又去灌了一瓶冰水。
    如果主人知道他隱瞞了事情，也許會生氣，會懲罰他。但，如果主人知道他要欺騙他，那，主人會很傷心吧？
    雖然關俊還不太能理解人類的感情，但至少，他還是清楚自己在關逸心裏的分量的。正是因為清楚，他才更要謹慎。最容易被關逸包容的是他，最容易傷害到關逸的也是他。
    晚上接近十二點的時候，關逸才回到家。他感到很疲憊，一天的調查沒有任何進展，哪怕他動用關係調出了警方的監控錄像也沒有用，那條路上有很多攝像頭早已毀壞，那些隻想著怎麼撈錢的官員根本沒有做到應該做的維修保養工作，他們把維修經費都放進自己的口袋裏。而關俊很快就出了錄像的範圍。
    對此，關逸也毫無辦法。
    本來就是夜深人靜的時刻，錄像機又多有損壞，人證物證都沒有。關逸也是人，哪怕他比別人聰明一點，有錢一點，也沒用。他依然不知道關俊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曾設想過，也許修改記錄的人不是關俊，而是其他人對記錄動了手腳。
    但關逸很明白，這是個隻能騙騙他自己的猜想。
    關俊的機能有多強悍，沒有人比一手打造他的關逸更清楚了。如果真的有人要強行修改關俊的記錄，關俊身上不可能沒有打鬥的痕跡，哪怕對方有壓倒性的優勢呢，至少關俊也會有掙紮過的痕跡。
    但是沒有！
    關俊身上什麼痕跡都沒有！沒有被攻擊過的痕跡，也沒有反抗的痕跡。就和平常一般無二。
    關逸一推開門，就看見客廳裏亮著一盞小燈，橘黃色的燈光暖洋洋的，關俊坐在燈前的沙發上等他。那一瞬間，關逸就知道，這件事注定是要不了了之的了，因為他根本無法狠下心來對關俊怎樣。即使他要被騙了，被利用了，他也隻能假裝不知道。他對關俊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