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是一個不長也不斷，但也是恰好能讓一個村落淹沒於曆史長河的時間。
    “讓小爺住在鬧鬼鬧了三百年發黴的臭屋子？？!!!”
    蘇臻是比五百隻鴨子還要吵的存在。沈瑜之抱臂盯著他，很遺憾自己剛才為什麼沒有把綠溪拿過來扔在蘇臻身上。
    “醒了就去打水，法術你也不擅長就交給別人吧。”沈瑜之深呼吸，告訴自己這是蘇玦的哥哥…哥哥…親哥哥……!
    終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如果不想住這發黴的臭屋子你也可以跟我去酆都。”
    世界安靜了。
    蘇玦這廂正歡快地施展瞬水訣…洗刷房子。她五行裏與水最契合所以主修水。
    林靜然在遠處看見蘇玦，妖姬麵具上唯一露出的眼眸神色複雜。
    眾人熬至夜深，夜幕上零星閃爍。林靜然才慢悠悠走過來，一副溫吞樣：“走罷。”
    夜半子時。
    林靜然和蘇玦外加一條蛇妖到了酆都門口。
    “何人？”生澀平板的音調毫無起伏。鬼差大戟一橫擋住林靜然，看都沒看蘇玦更別提她手腕上那條蛇妖。
    林靜然拿出陰差令。
    在鬼門關前螢火草地照應下，林靜然臉上的麵具和鬼差蒼白的鬼臉忽暗忽明。
    “進。”
    這珠子效用還不錯，蘇玦心想。就是含著不太舒服會大舌頭…
    三人高兩人寬的鬼門打開，再像巨獸一般合攏嘴巴緩緩吞沒了兩人的身影。
    門內酆都與門外的肅然又是另一番景象，與尋常的山水小城無異，繁華長街、小巷人家，甚至還有滿樓紅袖招的花樓。酆都無晝，故而更像是不眠長安夜。
    讓蘇玦這個活人咂舌的是，街上走動的都是鬼。比如對麵的街上就有一個骨女在選人皮試穿，旁邊還有一個眉眼風流的男子在作畫，仔細一看卻是人的臉皮兒。舌頭最長的那個是吊死鬼，渾身水汽的是溺死鬼…總之很多鬼。
    見蘇玦不安分走路到處東張西望，林靜然恐嚇：“你看的那個是鬼婆婆，她最喜收集年輕少女的臉皮兒。”
    蘇玦立刻轉回頭目不斜視，還是忍不住悄悄問一句：“師父，那個最漂亮的是什麼鬼啊？”語帶大舌頭音，隻能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林靜然心下暗笑，眯了眼瞧：“枯骨鬼的最高級，畫皮鬼。”又附耳一句：“這種鬼最喜美貌皮囊，所以剝人皮的時候會特別的仔細，哦，功夫好的甚至片皮都不流血。”
    蘇玦決定老老實實地跟在林靜然身後。讓那些該死的鬼見鬼去吧!
    隨著林靜然的腳步越走光線越暗，終瞥見前方莊嚴肅穆的大殿。此乃傳說中的地獄十殿。
    十殿閻羅。
    “你在這裏等我，切莫亂跑，一定不要靠近曼珠沙華。”林靜然把伏妖袋交給她，又和她從頭絮叨了一遍才勉強放心走人。
    蘇玦拍著從進了酆都就沒甚反應的綠溪：“綠溪若化成人定也是個漂亮姑娘。”
    綠溪盤到她掌心：“何故？”
    蘇玦低頭直視這那雙眼睛，眼神透徹：“王生看你的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綠溪盤成蚊香狀：“你總是太過冷靜看著身邊的一切了，倘若說沈瑜之是明著理智地分析事宜，你則是絲毫不帶感情的冷眼旁觀。”
    蘇玦唇角帶笑，看著不遠處的夜忘川，明明紅雲旖旎青山遠水在側，卻是渡死人的地方。不管世上何雄名，死後都往鬼門關。關外生人猶歌舞，關內魂過黃泉路。
    “師父說我生來缺少世間九字情，驕悅貪慢癡惑惘滅賞。”
    驕矜，年少輕狂信一切由自己掌握。
    喜悅，為了甜處再多的苦也甘願。
    貪求，因為年少而不知足饜。
    慢，人間情，往往回首之時已是百年身。
    癡迷，情至深處看不破。
    惑然，會讓人丟掉清醒。
    惘然，悵然若失。
    滅去，一切最後如流水不逝痕跡。
    賞。一切如滄海桑田過後，一人獨自能體悟出多少冷清。
    綠溪從蘇玦手中滑落到地上：“你知吾為何獨獨親近你麼？”青光閃過，一眉目豔麗的青衣女子站在蘇玦眼前，女子眼眸深邃如點濃墨：“那是因為你身上沒有人間煙火氣。”
    蘇玦失笑：“不就是沒有人氣兒麼？”
    綠溪不置可否：“其實，人生處世，離不開一個利字。更離不開一個情字。”
    蘇玦周身情緒毫無波瀾等著綠溪繼續。
    綠溪拿過蘇玦手中的伏妖袋放在臉側：“吾原本曾化為女身報答於王生，誰知一日遇見賊人洗劫村子，當時吾不在場，王生被打死，吾隻得散盡一身修為引他不渡忘川才將他救了回來。複活後的王生卻性情大變，吾那日所說的後續都是實情。”
    蘇玦：“性情大變？”
    綠溪頷首：“他忘了吾，還是把吾當做一條蛇，區別是能換取他功名利祿的靈蛇。”
    蘇玦用指尖撚去綠溪眼角滑下的淚水，冰冷之物眼淚卻是滾燙。
    “王生魂魄記起了吾，讓吾把他的眼睛取下來，那樣與吾還是一處。”綠溪泣不成聲：“吾好悔…可如今吾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他入輪回，守他這一世平安喜樂。”
    “我…不懂。”蘇玦麵無表情眉間疑惑難解：“我真的…不明白。”
    人生在世圖得不就是自在快活麼？情之一字除了讓人悲傷哭泣情緒多變還有什麼作用？為什麼不冷靜輕鬆地活著，非去給自己找不快？
    “終有一日你會懂，吾祝願你不要經曆吾之苦難。”綠溪化回一條小蛇盤在蘇玦手腕上：“吾答應過隻在王生麵前變成那副模樣。”
    蘇玦把伏妖袋與綠溪放在一處：“謝謝，綠溪。”
    她見林靜然進去許久，抑製不住對夜忘川生出的好奇，抱著隻是離近看看不靠近曼珠沙華的心思，往前踱步。
    血色忘川。
    過了這河上了奈何橋便忘卻生前深愛過的一切，人生在世不過百年，過了這百年，就要走了。所有皆為過眼雲煙。
    聽說過了奈何橋邊有一望鄉台，鬼魂能再見故鄉最後一眼，望鄉台旁就是三生石。看一眼三生石前塵往事俱在眼前，不過這也是最後一眼。
    忘川前擺渡人高歌：“前世憂今生愁，忘川一渡湮爭休。”
    蘇玦總覺得這裏一切很熟悉，也許上輩子死時渡過他的船去奈何橋罷。
    那奈何橋前當真一片花海，如烈焰紛紛，絳紅盡染。
    綠溪見她瞧得出神：“那片便是彼岸花曼珠沙華，你師父叫你莫去，還是注意些好。”
    此時忘川水麵之上一絲波動，破壞了原本安靜的水麵。
    河水裏似乎夾雜著一些金色，在幽暗的冥界裏閃出一些微弱的光澤。
    蘇玦不覺矚目。
    河麵上的一處盡是光澤柔和的淺金色鋪撒，一張如玉雕刻線條完美無瑕疵的臉，闔眼從水中浮現。
    發絲從水中抽出盡數勾勒出那人線條清晰完美的上身。
    那是一個男人。
    正慢慢衝著蘇玦睜開雙眸的男人。
    長睫綻開，露出的眸子也是淺金色，空靈的讓人覺得美麗之餘還萌生森冷之感。
    “終於。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