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查完後，舒仰止讓田皎皎在醫院大廳等候，自己則去停車場倒車。
    休息日來醫院的人很多，大廳的排椅早就已經被坐滿，田皎皎找了個空閑點的角落站定，然後從書包裏翻出個手掌大的記事本。
    剛才就診時魯韃滔滔不絕講了許多注意事項，舒仰止沒有身為病人的自覺，從始至終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倒是田皎皎表現出比在學校上課時更全神貫注的姿態，認真勤懇的把魯韃說的話記了個一字不差。
    “建議病人隨身攜帶含糖量高的食物，如葡萄糖片和糖果等，在低血糖發作時能及時快速的提高血糖。”
    “注意葷素搭配、飲食均衡，要適當多吃‘造血食物’，如雞肉、蛋黃、牛奶、魚蝦和紅糖等，此外，蓮子、桂圓、紅棗等能養心益血，可以經常食用。”
    “和高血壓病人相反，低血壓病人宜適量選擇高鈉、高膽固醇的食物，動物肝髒、奶油、豬骨等，以提高血液膽固醇濃度，增加動脈緊張度，促使血壓上升……”
    田皎皎像麵臨重大考試一樣逐條兢兢業業的複習著，忽然聽到身邊傳來一聲帶著深深羨慕的歎息。
    “呼，這麼多好東西都可以隨便吃，真好啊。”
    “？”
    田皎皎循聲看向左側，見是一個穿著灰色中山裝的胖老頭，身高略矮，剃了個大光瓢，五官平實，大概因為肚子圓滾滾的關係，上裝沒扣上扣子而隨意敞開著，內裏的綿白襯衣領口用金線繡著什麼。
    田皎皎一時沒看清，後來才知道那是一隻巧奪天工的饕餮，是饕餮園的徽記。
    胖老頭苦著臉眼巴巴看著田皎皎的記事本，嘟嘟噥噥念著：“蛋黃、紅棗、動物肝髒，呼，連奶油都可以常吃，細伢子你的醫囑真是太好了。”
    胖老頭有著淳厚和無害的氣質，即使是主動搭訕，也絕對不會讓人覺得突兀而產生想要回避的念頭，田皎皎笑著搖頭道：“爺爺，這不是給我的醫囑，是叔叔的。”
    田皎皎又問道：“爺爺是不能吃這些麼？”
    “是啊，說什麼我血糖太高，必須戒糖、戒高鈉、戒高膽固醇、戒高脂肪，碳水化合物含量高的減少食用，連炒個菜都不讓放豬油，隻能用植物油……地獄啊，和你那個叔叔比起來，我簡直是生活在毋庸置疑的地獄裏啊。”
    胖老頭反背著手，滿臉哀怨的嘀咕著。
    田皎皎露出同情的表情，這時，大廳裏響起了一個被擴音器放大的年輕男人的聲音：“神叨大人，我掛到號了，請大人速至四號窗口，如果十秒鍾內趕到，可獎勵棒狀點心一盤。”
    “棒狀點心？”
    胖老頭聳起耳朵，揣測道：“難道是巧克力杏仁棒，香酥芝士棒，或者是特濃香草牛奶餅棒？”
    無論哪一樣，都是平時被嚴令進食的美味啊！
    “黍小子等等，我馬上就來！”
    胖老頭瞬間爆發出他這個身形的人難以駕馭的靈巧和速度，腳不沾地的穿過濟濟人群直奔四號窗口，那裏站著一個手持擴音器的瘦高男人，在看到胖老頭跑到近前後，瘦高男人似乎是笑了一下，旋即又把擴音器舉到嘴邊。
    “九秒，神叨大人做到了，獎勵繽紛蔬菜棒一盤，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
    田皎皎看見那個雀躍而去的胖墩墩的身影頓時萎頓了下去，嘴一翹，出於幸災樂禍的心情正想笑出聲來，忽然被人從後攬住腰身、輕而易舉的離地抱起。
    “皎皎，怎麼躲到這麼偏僻的地方，讓我好找。”
    舒仰止沉靜的、鮮少起伏的聲線聽不出是在認真怨艾還是隻是戲謔，田皎皎耳後柔嫩的皮膚被溫熱的氣息不斷輕拂著，越退縮、越掙紮，反而引得那氣息越饒有興致的追逐。
    “叔叔，放我下來……”
    好奇怪，叔叔最近怎麼越來越喜歡抱他？
    他是不介意被抱，甚至還很高興能和叔叔這樣親近，但是那麼多人看著呢，他會覺得不好意思啊。
    田皎皎為難的四下裏張望著，周圍人群的視線果然如他所想帶著指指點點的意味，田皎皎吸了吸小鼻子，卻苦於他的反抗對舒仰止來說一無所用，隻能扒住舒仰止的小臂，鴕鳥一樣把小臉埋進了他的臂彎。
    舒仰止笑吟吟的把臉紅脖子粗、蜷成一團的小家夥抱的更緊，分開人群走出大廳，再拉開車門把小家夥放在副駕駛座上，俯下身細細為他係好了安全帶。
    “皎皎，接下來想先去哪兒？”
    舒仰止按著方向盤，語調輕鬆。
    透過車前鏡把羞惱的幾乎整個人陷進車座裏的小家夥盡收眼底，舒仰止因為被迫就醫而惡劣的心情漸漸好轉。
    田皎皎抿起下唇，回想著剛才的窘迫，田皎皎猶豫了好久，終於下定決心不再姑息舒仰止的任性，努力向他射出一道‘凝重’的眼神道：“叔叔，我有話要說！”
    田皎皎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的圓溜溜，皺著眉頭，看起來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小貓，而且是不滿多過驚訝。
    舒仰止覺得好玩，便假意收起閑適的表情，轉而換上肅穆的神色和田皎皎對視著：“嗯，我聽著呢。”
    “以，以後，不要在那麼多人麵前抱我。”
    田皎皎說完後，像是完成了什麼艱苦卓絕的任務一樣大大呼出一口氣。
    雖然以前也曾對舒仰止邊吃飯邊工作的行為說過‘不’字，但那畢竟是為了舒仰止的健康著想，和現在明刀明槍唱反調的意義是不一樣的，田皎皎有些擔心他會否束縛舒仰止的自由。
    但事實上，田皎皎的這個擔心完全是不必要的，更準確點說，是跑錯邊的。
    “在那麼多人麵前抱你？”
    舒仰止似乎被觸到了某個機關，漆黑的眼睛自最深處浮起了陰晴難測的火光，點亮了薄唇邊的輕笑，讓他原本偏於溫和的五官染上了引人飛蛾撲火的、危險而直白的誘|惑：“絕對不會的。”
    “謝謝叔叔。”
    並不知道一個‘抱’字在不同人的字典裏會有不同的解釋，因而把舒仰止的文字遊戲當做應允的田皎皎彎起眉眼，如釋重負的笑了。
    舒仰止伸出手，關節明晰的手指描摹著田皎皎揚起的柔軟唇瓣，溫溫軟軟的觸感既讓人流連忘返，又讓人因為不滿於淺嚐輒止而貪念更盛。
    時時刻刻想看小家夥笑，卻又常常忍不住生出悖德的欲念。
    懷著想像在春日踏青時踩碎一地迎風而生的青蔥嫩草一樣難以言喻的惡質心情，想狠狠欺負小家夥到泫然欲泣，到梨花帶雨，到嗚咽著渾身戰栗。
    “……”
    越想越深、越具象化，舒仰止猛然收回手，頗為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
    自顧自想象到這地步了，可怎麼開車才好，會出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