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 第十四章 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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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樂園》
幻象
回到X市,我被送到一處酒店。他們安排了最寬敞的房間,給我指定了專門的醫務人員並且免去了所有的費用。然而,一想到之前貧窮的漁村,村民們一生的積蓄甚至連自己親人的性命都換不回,我不免有些罪惡感。但那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到了第二天我就回到了無精打采的狀態。第三天,一個熟悉的身影推門而入,“還認得我嗎?”他合上門。我看了看他又點了點頭,這位正是在軍區醫院曾經照顧過我的老軍醫。
“你啊,還真是命大!”他在床邊坐下來,“怎麼樣,感覺好些了嗎?”
“感覺……並不是真實的。”
“唉,希望你不要太難過。”
“已經,不知道什麼是難過。”我轉過頭來看著他,“倒是您,好像已經知道我的事了。”
“有人目擊到了,我剛得知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啊!”他一把扶住我的肩膀,“幸好你沒事!可是小……”他突然停住,不知道說什麼好。
“您能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為什麼嗎?”
他搖了搖頭:“恐怕,我現在沒法回答這個問題。畢竟,你們的事情,我了解的不多。”於是我看著他,幾經開口卻欲言又止,他便拍了拍我肩膀:“過段時間吧,你先好好休息。”說著,他叫來負責照看我的醫務人員,要他們試著讓我恢複精神。交代清楚後他俯下身來:“我想多陪你些時間,但關於你的情況,我還得回去和孫院長報告,大家都很擔心你啊。你先安心養傷,過兩天我再來看你。”說完,他便離開了。
“熊先生,你現在餓嗎?”老軍醫走後,一名護士探過腦袋來。
我搖搖頭:“別太在意老人家的話。”
“你誤會了,我們是真的希望你打起精神。”
“我沒事,你們回去休息吧。”
“那我幫你拿點喝的吧?”
“謝謝,我不渴。你們也累了,去休息吧。”
“不累不累,照顧你有獎金拿……”護士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巴,又繼續說道:“要不,幫您拿兩本雜誌?你喜歡看哪方麵的?”
我閉上眼睛歎了口氣:“那麻煩你把遙控器遞給我。”
“遙控器?”
“電視機的遙控器。”我補充道。
於是她將電視機打開後,把遙控器遞給了我:“還有什麼需要嗎?”
“等我想起來,再告訴你。”
“那好吧,你隨時可以按床頭的鈴,記住了哦。”
於是她離開之後,電視裏開始播放出畫麵來。
“您好。”記者攔下一位老人。“啊?啥?”老人家似乎耳朵不太好,於是記者提高了嗓門:“您好,老先生,我們想請您對疫苗的售價發表些意見。”老人家耳朵對著鏡頭:“啊?疫苗啊,沒吃過。”“您覺得疫苗貴嗎?”記者想笑,但最終忍住了。“我今年79啦,沒幾年啦。用不著疫苗。”老人家說完又把耳朵對著鏡頭,於是記者問道:“那您兒子對藥價怎麼看呢?”老人家遲疑了一會便說道:“我兒子打仗沒啦,我老婆子早幾年生病走啦,我就一個人。”“對不起,老先生,我不知道您……謝謝您。”記者突然意識到什麼,於是謝過老人後又對鏡頭說道:“我想這樣的老人還很多,在這裏我僅代表本台呼籲大家多多關心下他們。”
鏡頭一切,她又找到一名中年人:“先生您好。”正在看報的中年人抬起頭:“哦,您好。”“我們想請您就疫苗的售價發表些意見。”記者微笑著扔出話題,中年人抬起腦袋若有所思:“我個人覺得這個售價是不合適的,從社會學和經濟學角度看,疫苗完全可以免費。”“能請您說具體一點嗎?”記者來了興趣,於是中年人清了清嗓子:“是這樣的,一個人從出生到成為社會勞動力之前需要消耗大量成本,而在此之前他不可能為社會創造任價值。雖然《勞動法》規定十六周歲以上就可以參加工作,但社會的主要推動力仍然集中在二十到五十歲之間,也就是俗話說‘上有老下有小’都得靠這一批人養著。這批人是最活躍、最有生命力的,那麼不難推測受病毒影響最大的正是這個年齡層的人。在這個前提下,就算病毒的威脅是暫時的,那也改變不了疫苗因價格過高而扼殺了部分社會勞動力的事實。如果是長期的,那就更嚴重了,那意味著每一個新生嬰兒都會給父母帶來更大的壓力,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不願結婚生子,或者缺乏教育的地區又頻繁生育,這就直接導致了人口出生率下降和人均素質下滑,必然會造成未來高素質勞動力短缺,國家整體競爭力下降。而在這之前,恐怕這些頂著巨大壓力的人群就已經成為了社會的不穩定因素,而那些根本買不起疫苗的人也會繼續扮演病毒潛在的傳染體。於是從這個角度看,疫苗價格若不進行調整,就隻會使問題越來越嚴重。”“先生分析得太深刻了!謝謝您!”記者滿臉驚訝地謝過那位先生後又采訪了不少人,大家普遍表示疫苗價格偏貴。
鏡頭切回電視台,主持人:“不少市民反應疫苗價格偏高,為此本台記者專門采訪了洪氏集團董事長,洪萬裏先生。”切回現場記者,她推開一扇門,洪萬裏正和一位文質彬彬的年輕人商量著什麼,見到記者進來了他坐在辦公桌前衝鏡頭微微一笑,年輕人也推到了一邊。記者拿起麥克風:“您好,洪先生。”“你好啊。”洪萬裏直起身子,大肚皮頂到了桌邊。“我們看到市民對疫苗的售價似乎有些意見,不知道您對此是如何看待的。”記者將麥克風遞給洪萬裏,而後者則主動將麥克風拿到手上:“我想大家對洪氏製藥有些誤會。關於疫苗的定價,事實上我們一直在虧本生產——針對於這個朊病毒變種,我們複製培養一個抗原需要花費大量時間,而成功幾率僅有1%。我們一直在想辦法降低成本,但這需要時間,希望大家能理解。”他說著自己手機響了起來,於是他將麥克風還給記者,“你們繼續,有什麼就問他吧。”鏡頭順著洪萬裏指的方向擺過去,之前的那位年輕人正站在窗戶旁邊,他應該是洪氏集團的某位高管。“請盡管問。”他微微一笑,於是記者問道:“您好,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請您透露下關於疫苗的生產流程?”“您太會問了,但這個是機密,我不方便透露。”男子微微一笑,記者則繼續追問:“那麼,成功幾率如此之低,洪氏集團對此有解決方案了嗎?”“我們成立了專門的部門來研究改進方案,雖然困難重重、變數之多難以想象,但我相信,我們最終會攻破難關,造福社會。”……
鏡頭再次切回演播室,屏幕左上角顯示出了暴雨中東江大橋橋頭堡的照片,依稀可以看見三個人影,隻是照片已被處理過。“最新消息,經查實熊小誌跳江自殺係謠傳。相關部門已證實落水男子為某電子器械廠員工李裕田,”照片換成一名男子的身份證,“該男子患有嚴重抑鬱症,曾幾次嚐試自殺被其家人阻止。關於一同落水的兩名女子,其中一名為李裕田妻子葛秋雨,另一名為葛秋雨的妹妹葛秋蘭……”
這一長串新聞讓我隱約感覺到了什麼,最後一條更是讓我吃了一驚……直到次日晚些時候,老軍醫再次推開了房門:“哎呀,再一看精神好多了嘛。”
“昨天忘了問您——這些,都是您安排的嗎?”
“你指這裏?喔,這些都是孫院長安排的。”他笑道。
“為什麼?”我望著頭頂華麗的水晶燈。
他坐下身來:“我們把你安排在這裏,是為了避人耳目。”他也向那一串串的水晶望去,“唉,怨隻怨風吹草動太容易擾亂人們心理,他們離不開信仰,離不開希望,而你又是他們的精神寄托。所以啊,你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難免會讓人們猜疑,讓人們感到不安。”
那一串串搖擺的水晶,正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斑,“萬一,我真的死了,你們又會怎麼辦?”我冷不丁的問了一句。
他遲疑了片刻,又看了看我:“這麼好的一個小夥子,不會的。”
“心已經死了……”
他一陣沉默,變得嚴肅起來:“心啊,本來就是死的,出生前就是死的。”
“為什麼?”
他抬起頭若有所思:“人之初,性本善,這裏所指的善,不過是不悲不喜的狀態。可能我說的不一定對,但我想一個人在開始感知這個世界之前,他的心是不會明白何為愛恨美醜的,因此,他的心不會受到任何事情影響。”他停了停,“也就是說,出生以後壽終之前,一顆心是很難死的。”
“物質決定意識嗎?之前我一直以為這句話是唯心主義的觀點。”
“怎麼?是不是住這裏不開心?”老軍醫望著我。
我搖了搖頭,過了良久又說道:“人,為什麼會渴求愛?為什麼會珍惜某個人?為什麼會因為她的離開而感到痛苦?而痛苦,又是什麼?”
“也許,這跟原罪有關。”
“自己的罪孽嗎?”
“西方哲學認為人類是帶著罪孽降生於世的,之後的一切行為不過是在加深自己的罪孽,又或者是在為自己贖罪;對善惡、愛恨、美醜、幸福或痛苦的感知力,以及喜好的方向本根植於人的心裏。這雖然是唯心的觀點,可是,人們天生就喜歡美麗燦爛的花朵;天生就討厭黑暗陰冷的角落,假如,這些都隻是受後天環境影響而形成的,但千百年來這個價值觀卻從未變過。”老軍醫托著下巴說道。
“原來都是源自於自身的罪孽——向往美麗的事物,是因為不能容納自己的醜陋;追隨陽光的燦爛,是因為害怕自己的影子。”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要陷進去。這或許是你必經的路,但它會組成你的心靈。”他伸直了腰,朝頭頂的燈飾看了看,“小誌啊,鮮花不會因為遭遇不幸就不再綻放,銅板也不會因為獲得寬慰就變成黃金。你的心靈會變成鮮花還是銅板,完全取決於你自己啊。”那一刻,我不禁看向窗外的晚霞——它曆經了數不盡的陰晴變幻,但它依然是自己。
兩周後我已完全康複,便離開了酒店又經專車送回家中。然而到家後一開門,琴羽菲的氣息便撲麵而來,她穿過的衣服此時還晾在陽台;她未塗完的畫此刻還架在客廳;她翻過的書、她抱過的枕頭……我仿佛又看見她的笑容,聽她的聲音……沒想到這一切仍然會讓我感到渾身無力。我僵在了門口,不禁又想起在這裏和她生活過的那些片段,於是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良久,我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卻不經意發現門縫裏夾著一張紙條,我輕輕打開看見“菲未死水中花”的字樣,我猛然一怔!這可不像是偶然飄進來的紙條,而且所處的位置隻有打開門才看得見。這難道是有人故意告訴我琴羽菲還活著?可是,是什麼人留下的紙條?又為何不直接來見我?我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一番思考後決定與留下紙條的人建立聯係。因為,我既然能被漁民撈起,琴羽菲就也有可能沒死!如果真是這樣,那我無論如何都要見到她!
我開始思考紙條留下的線索,一會托著下巴一會抱著腦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沒想到這線索越難揣摩我竟越是幻想琴羽菲還活著。“水中花”到底指的是什麼?百思不得其解之際我用涼水衝了把臉,又傻傻地盯著那濺起的水花發呆,直到腦中閃過一絲什麼。
我回到沙發整理了下思緒,“首先,這絕不可能是惡作劇,因為此人必須知道我和琴羽菲在一起的事實,以及東江大橋事件的真相。而我和琴羽菲的感情從未公開過,東江大橋的事件更是被媒體報道得麵目全非;也許劉主任和孫院長可以從菲菲那得知我們的事情,但他們若有琴羽菲的消息是不可能以這種方式聯係我的;這必定另有其人,此人是想與我建立聯係的,那麼他一定會留下什麼。他不直接打我電話並刻意減少痕跡是為了最大程度隱藏自己,因此他留下的東西肯定也是不明顯的。那麼,如果把這裏看作是‘犯案現場’,刑偵人員通常就會先從這裏搜集線索,於是這樣來看,他留下的東西肯定不在這間屋裏,但要確保我能找得到就必須在我視線範圍內。那麼屋子以外與水,與花有關的東西……有了!”我立馬下樓跑到小區的噴泉邊,那濺起的水花映出一道彩虹,於是我迫不及待地踏入浪花,可是幾經摸索卻什麼都沒找到。
我失望地回到家中,“到底在哪裏呢?”我坐在陽台一陣苦思,心想肯定是自己忽略了什麼細節,便不停的在腦中“倒帶”卻依然沒發現什麼。
良久,我站起身來走到護欄邊又低頭朝四周望去,直到目光停在了小區的遊泳池,我瞬間睜大了雙眼!——泳池的底紋顏色很淺,但從這個角度看那形狀正是一朵花!難道這就是“水中花”!
我馬不停蹄地趕到樓下泳池邊,連衣服都沒脫就跳入水中,於是一陣氣泡翻騰後淺藍而清澈的世界展現在眼前,隻見那美輪美奐的光線在水底蕩漾著浪漫的波紋,其中一道最溫暖的光柱照亮了花蕊,仿佛它在指引著我前進的方向。我奮力朝那世界的中心遊去,一路盡是關於琴羽菲的回憶,於是不知不覺鼻子一酸眼眶又變得熱乎起來。那一瞬間我又想起之前冰冷黑暗的江水;想起那時心中無限蔓延的悲傷。而此刻我順著自己的心願和光芒的指引,終於找到裝著希望的寶箱——我從一塊瓷磚底下找到了一個密封袋。
回到家後,我從密封袋裏掏出一台手機和與之配套的充電器。手機看上去是十分老舊的型號,我摸索了一會找到了開機按鍵,於是屏幕一閃之後顯示出了藍屏黑字。奇怪的是,它信號滿格卻沒顯示任何服務商的標識。搗鼓了一會,我在通話記錄裏找到一個“未知號碼”,我便調整了下呼吸回撥了過去,於是幾聲接線音後那邊有了反應。我屏住呼吸不敢開口,而對方似乎也在等我先說話,於是兩頭沉默了良久,我最終忍不住發出了聲音。
“你好。”
“熊小誌對吧?”一個不男不女的聲音回了過來,似乎用了變聲器。
“是我,你是誰?”
“你不用知道我是誰?我隻是來告訴你琴羽菲還活著。”
“真的嗎!”我興奮起來。
“千真萬確。”
我冷靜下來又思索了一會:“我怎麼相信你?”
“哼哼,關於東江大橋的事情,公安機關一直沒來找過你,不覺得奇怪嗎?”他停了停,我一想確實有些奇怪。他便繼續說道:“那個叫張雅麗的女生,她的家人就這件事情也都沒來聯係過你,你覺得這正常嗎?”
“這的確有些不正常。”
“這件事情,張雅麗已被當成失蹤人口處理,其家屬也得到了一筆封口費。這一切都是為了琴雨菲,哼哼,她就是迷一般的存在。”
“這是什麼意思?”
“上麵有人阻斷了調查,因為琴羽菲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怎麼可能!”
“哼哼,在某個組織的保護下,不少人試圖揭開她身上的秘密卻一直沒能得逞。該組織原本也沒想把你怎麼樣,直到你悄無聲息地和琴羽菲走到了一起,你太過接近他們努力掩蓋的某些事情了,於是他們不得不導演東江大橋的一出戲將你和琴羽菲分開。”
“這不可能!除非張雅麗也是……不對!她隻是普通人!病毒的受害者!”
“張雅麗不是他們的人,但是你也太單純了。你想想,他們為了保住琴羽菲身上的秘密可以做到今天這種程度,那麼,他們完全有能力保護琴雨菲的安全,根本不可能讓張雅麗成功綁架她。”他停了停,見我沒有反駁便繼續說道:“他們一直暗中觀察著你和琴羽菲,可是一直沒有好的辦法將你們分開,直到張雅麗對你因愛生恨讓他們靈機一動!哼哼,你手機裏有一段錄音,看到右下那個黑色按鍵了嗎?”
於是我找到按鍵並按了下去,手機播放出一段錄音:“‘這是他和琴羽菲在一起的照片。’‘我恨他們!不要給我看!’‘我知道你恨他們,我們可以幫你報仇。’‘幫我?怎麼幫?’‘這是氯仿,你想辦法和琴羽菲單獨約個日子,到時候用這個放倒她並帶到東江大橋上來,然後把熊小誌叫過來讓他看著你們跳下去。我們會在橋下接應你,這樣你就可以殺了琴羽菲還可以讓熊小誌痛不欲生!’‘這麼做也太……’‘你不是恨他們嗎?’‘可是這麼高跳下去……沒有別的方案嗎?’‘跳樓?被車撞?觸電?或者被火燒?你自己想想吧,隻有這個方案能保證你的安全,放心吧。在這個前提下,你是願意永遠痛苦的活下去?還是願意一次解決這痛苦的根源呢?’‘你們,為什麼要幫我?’‘這個你不需要知道,想好了就告訴我們吧。’”
這一段錄音讓我驚詫不已,還沒來得及理清思路,電話那邊的神秘人又補充道:“結果你知道的,潛水員救起的是琴羽菲,而你被漁民網到也不是巧合。這一切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自己去查一查琴羽菲的身世。總之,我隻是來告訴你琴羽菲還活著,如果你願意,我還可以幫忙讓再見到她。不過時間有限,如果你在8月16號之前仍然想不明白,就不要再聯係我了。”他說著便掛斷了電話。
刹那間,我心中一片混亂,“琴羽菲還活著,還活著……不對!我害死了張雅麗……不,我不該去愛,不該去愛……啊!為什麼!”腦中飛快閃過的片段使我頭痛起來,那一刻大腦幾乎要短路,我便不知不覺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