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  第四章 萬物之靈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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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瘋樂園》
    萬物之靈
    一棵巨大的樹,大到一眼望不到頂也看不到根源。溫暖的光芒從高處如泉水般流淌下來。在這樣的滋潤下,大樹恍如在高速播放的鏡頭中不斷蠕動,一會突出數根樹枝又悄悄收回去;一會塌陷出樹洞又緩緩填滿。
    隻見那百轉千回的樹紋長短不一,時暗時明並不斷變幻著。它們各自扭動著自己的身體以求能舒適的延伸,然而擅自的蠕動又不斷影響著彼此,因而它們陷入了延伸,又被壓彎再延伸的循環。仿佛可以看見自己的結局一般,那不曾間斷地扭擺,隻不過是它們在各自想方設法去改變自己的命運。然而,這使所有參與者都陷入了無盡的混亂中——它們有的纏綿在一起不願分離;有的擰成了死結並漸漸被其它樹紋淹沒;有的衝出主幹被一群追隨者壓得不堪重負而集體下垂;而更多的卻是隨波逐流;隻有極少數保持了原來的形態絲毫未動。於是,在這無盡的循環裏,不斷有樹紋消逝,又不斷有新的樹紋誕生。
    “這裏是時間的盡頭。”一個聲音回蕩在臨近又悠遠的距離。那是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語言,但我卻能聽懂它描述的概念。
    “你是誰?”
    “我是你,我是一切。”
    “我怎麼會在這裏?”
    “展示你的靈魂。”
    “我的靈魂?”
    我不受控製的緩緩飄近了大樹。隨著視野漸漸靠近,我意識到樹上那每一道纖維都是一個智慧,都是一個生命。
    “這是你的靈魂。”
    “這是數不盡的靈魂,而我並不在其中。”
    “你在,你感受到了它們,它們就是你。”
    “為什麼這麼說?”
    “你感受到它們的存在,這些感受組成了你。你感受到我,因為我就是你。此刻你還能感覺到其他的自我的存在嗎?”
    “我能提出這些疑問,那便是我的所在。”
    “你提出這些疑問的前提是因為你已經來到這裏,你來到這裏的前提是因為你感受到了這裏。你提出的問題不過是你的思考,而我給出的回答不過是你的回憶。因此,這裏的一切是萬物,這裏的一切也是你。”
    那個聲音緩緩將我推向大樹並進入其內部,於是隨著千絲萬縷從眼前略過,我不斷深入那些盤根錯節的中心。最終,展現在眼前的是一柱通體發光的纖維,它們井然有序的編製在一起,在這萬縷重生的中心微微蕩漾。我鑽入它們其中眼前突然一亮,接著便是一片綠意盎然。
    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它在雨林中的一片樹葉上誕生,陽光將它勾勒得晶瑩透亮。
    它站在這裏靜靜欣賞著眼前的一片綠蔭,直到微風如指尖輕輕撥動它腳下的葉子,它才漸漸滑向葉尖並滴落在低一層的樹葉上。因為它的到來,那片葉子輕輕點頭將更多的水分送給了它,於是這一輪融合又讓它滑向了更低一層的葉子。
    伴隨每一次成長,它偶爾驚走飛蟲,偶爾擊破蛛網。它拍打著葉子發出有節奏的滴答聲,給出了一段前奏,於是其他同伴紛紛響應,奏響了一曲歡快的樂章。隨著音符不斷的擴散,大家便在林葉間優雅的奔騰起來。
    在這場盛大的演奏間,它們陸續落在地麵並漸漸潤透土壤。隨著下沉,它們一路喚醒沉睡的蟻群、蚯蚓和各種隱居的生物,又在溶洞裏與涓涓暗流彙合。進入那蜿蜒曲折的通道後,它們有幸一睹了千變萬化的地下奇觀,又在一段持續了很長的旅行後,它們充滿了熱情!最終,這熱情伴隨一聲呼嘯從溫泉口噴出,灑向了天空。
    完美的拋物線讓其在空中停留了刹那,當它們落下來時已是身處小溪。它們隨著溪流在雨林間穿梭,在那一片綠蔭裏欣賞著陽光編製的詩行,又在幾次彙聚後漸漸加快了速度。直到水麵越來越寬,速度越來越快,它們前方騰起了一道水霧,於是,在穿過一道彩虹拱門後,大家紛紛從瀑布躍下又隨滾滾奔流融入河中。
    自那之後又經曆了數月的時光,它們或途經安逸的漁村,或路過忙碌的稻田,幾經輾轉後,終於合奏了一曲《Exodus》濤濤奔赴大海!於是,在體驗了之前的一切和即將到來的狂風大浪後,它們得以修成正果——在一個溫暖的午後隨著腳下景色漸遠大家紛紛融入慵懶的雲端。從那一刻起,它們得以欣賞到白天如油畫般色彩斑斕的大地;欣賞到夜裏如發光蛛絲般蜿蜒伸展的城市;欣賞陽光在雲間折射出的海市蜃樓;欣賞月光在雲海點綴出的幽藍天宮。
    就這樣持續了幾個晝夜後,迎來一個雷電交加的黎明,於是,伴隨著聲聲巨響它們陸續穿過翻滾的雲霧和閃爍的電弧再次衝向大地……
    我不禁轉過身看著那電閃雷鳴的中心正越來越遠。直到那雷電的亮光和它發出的聲音不再同步,身後騰起了漫天的蒲公英。於是雲端恢複了平靜,陽光探出間隙,天空又變得蔚藍。我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翠綠的山坡上,那數不盡的白色茸毛,它們順著微風的節奏如波浪一般翩翩起舞。於是,它們隨著這支舞蹈,有些散落在田間小路,有些散落在池塘旁邊,有些散落在樹林深處,有些飄向了更遠的地方……
    而它落在了另一處山坡。它鑽入一團黑暗又在數天後破土而出,這時,依然有同伴陸續飄來。於是,在不長的晝夜變幻後大家相繼伸出了脖子,又在幾次雨潤後的翠綠中紛紛長得更高。在這一片生機盎然的春天裏,偶爾可以看見蝴蝶蛻變;偶爾可以看見燕子返鄉;偶爾可以看見風箏飄蕩;偶爾可以看見村落飄香。
    可是很快,又迎來群蟲亂舞的夏天。於是,白天這裏奏響漫山遍野的蟬鳴,上演飛禽與昆蟲的騷動;夜裏又伴隨輕輕的低語,點亮螢火蟲的幽光。
    過了很久,大地漸漸泛黃。隨著一陣西風吹過,這裏飄起漫天的紅葉,舞動著整個秋天。直到整個山坡一片紅潤,露出消瘦的樹影,那零星的殘葉仍然掛在枝頭,依依不舍的隨風搖擺。
    漸漸的,白晝變短黑夜變長,整個山坡不再充滿活力。某一個夜晚天空落下不易察覺的羽絨,它溫暖地撫摸著大地,沒有驚醒任何一個角落,直到天際緩緩明亮,大地已是一片雪白。在那雪白的深處偶爾會有幾處紅豔的燈火,偶爾騰起暖暖白煙。
    於是,人間一片歡騰過後,大雪開始消融,大地又漸漸鑽出嫩綠。接著,一度春風過境日破層雲,山野上便密密麻麻開出了五顏六色的花。在這一片斑斕的海洋中,大家勇敢地綻放著自己,而到了夜裏,大家又羞澀地合起了芬芳。直到有一天陽光再次灑向山坡,才發現大家都染白了頭,於是隨著一道風起,大家默契的放出一年的回憶,揚起漫天的溫柔……
    隨著那一抹溫柔的起飛,每一朵茸毛化作了一個靈魂。於是我瞬間被眾生的回憶所包圍,並在那數不盡的片段中緩緩上升。順著這股力量,昆蟲的靈魂、魚類的靈魂、飛禽走獸的靈魂逐一從眼前劃過。我絲毫不覺得陌生,仿佛那些就是自己的曾經。我清晰的感受著這一切,直到看見了人類的麵孔。
    “這些是你。”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這些也是你。”一個男人的麵孔從眼前劃過,接著女人、老頭、小孩。人們種種喜怒哀樂,或天真浪漫或忍辱負重。又從古到今,或治世百家或兵荒馬亂……
    隨著視角的擴大,我看到村落隨著時代更替緩緩成長到城鎮、成長到大型城市,又看到千萬年山川起伏、江河易流。看到時間長河裏,整個地球如生命般不斷變幻的表麵,看到太陽不斷蠕動的光芒。甚至看到整個太陽係,看到整個銀河,看到星雲萬物……直到視野越來越廣闊,越來越明亮,數不盡的光斑便將視線填滿。而這一切又突然裝入一滴露珠,此刻它安靜的站在葉子上,欣賞著周圍一片綠蔭。
    我在這一片綠蔭中緩緩睜開雙眼,隨著模糊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那滴露珠卻消失不見。漸漸看明白那綠蔭是一側隨風搖擺的枝葉和一扇鎖死的鐵窗,“什麼地方?”我心想著。在這一片雪白中我轉動雙眸隻看見一扇門,“這是夢嗎?永遠困在這樣的夢裏?”我一邊探索房間一邊思索著。
    一粉一白兩朵花兒飄了進來,我完全不明白花朵為什麼會發出聲音。“真想和他一樣飽飽睡上一覺。”白色花朵似乎有些不開心,“連續好幾天了,我看這樣下去我們也得瘋了。”“別這樣想,其實照顧他們挺好玩的。”粉色花朵邊朝我走過來邊安慰著白色花朵,“我們算幸運了,聽說東區那邊每天三班倒。而且呀,都是一些很費神的病人,據說累倒了三批實習生呢。”白色花朵也跟著走了過來,“我們這裏也沒好到哪去啊,”她壓低聲音,“聽說5號樓昨天又死了一個。”說罷,她倆一陣沉默。
    我漸漸恢複意識,才看清楚這是兩名護士。於是想開口表達什麼卻無法啟動嘴巴。想做點什麼,可是完全感覺不到四肢。隻見粉色護士將窗簾拉寬讓更多的陽光灑進來,她摸著我的額頭看向窗外:“此時此刻,他們離不開我們呢。因為啊,他們替所有人承受著更多的難過呢,”她像母親般慈愛地撫順我的頭發,“相比其他人,他們這些遭遇是多麼的不公平。可是他們依然是他們,因為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就必須有人去承受。”她緩緩回過頭對著白衣護士微微一笑,“我們要和他們一樣堅強,不能讓他們包攬這一切。因為如果不是他們,現在躺在床上的也可能是你我,可能是任何人。對不?”雖然戴著口罩,但她的笑容和窗外的陽光天然的融合在一起,散發著溫暖、光明。
    “你還是那麼治愈係,”白色護士一改灰色的麵容掛上彩虹,“我真的很高興有你陪著呢,”她力氣小拳頭,又用力一點頭,“我們一起堅強吧!”於是,她倆都展現出和這陽光一樣溫暖的笑容。我轉動目光欣賞著這一切,直到白衣護士注意到我:“哎!他好像醒了!”經她提醒,粉衣護士低下頭來發現我閃動的雙眼:“哎!真的!真的醒了!”她高興道。於是白衣護士連忙致辭:“嗯!在我們辛勤的耕耘下,他終於綻放了!嘻嘻!我去通知張醫生。”說著她高興地跑出了房門。
    粉衣護士依然撫摸著我的額頭:“你終於醒來了,希望是一個美麗的夢,”她像安撫眾生的菩薩一般,“別怕,不會讓你一個人的。所有人都一直在一起呢。”我看著她溫柔的雙眼,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醒來了?”門外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於是白衣護士停在門口望著我說:“對的,你看!”語音未落,醫生大步從門口走到我床邊。他順手掏出小手電照了照我靈動的雙眼,又掏出一個小本子:“熊小誌,能聽到我說話嗎?”我沒有回應,因為完全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你昏睡了整整一周,之前的事情自己還知道嗎?”他接著問。於是“一周之前”的某種概念和片段突然從腦海閃過,也許這些記憶刺激了麵部表情微妙的變化,醫生收起本子向護士叮囑道:“他應該不會變成植物人,讓他透透氣,他很可能恢複行動力。”說罷,醫生又被門外的人叫走了。於是一白一粉兩名護士推著我離開了房間。
    一個很亮堂的大廳,一些臨時的裝飾將它打扮得像幼兒園一般,除了醫護人員,其他人都和我穿著一樣的病號服。他們有些站在原地憨憨地傻笑;有些蹲坐一圈聚精會神的看著地板;也有些活蹦亂跳的歡笑著;更有好奇的靠了過來用鼻子使勁的嗅:“是蘑菇,嗯,是蘑菇!”白衣護士剛將他扯開,又有人爬到我床上:“嘿,嘿嘿,親愛的我等你很久了。”說著一張肥厚的嘴唇就要親過來,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冒出冷汗,幸好粉衣護士立馬將他架走。可接著又有皮球飛了過來,應接不暇個個砸我臉上,於是我漸漸恢複痛感。
    “我看誰還鬧!啊?不想吃大肉了是吧?”在醫生的一聲怒斥下,大家立馬停止了打鬧又拖長著聲音喊道:“想,吃。”說罷,醫生和護士推著我靠到窗邊,他看了看我眼睛又和兩名護士聊了幾句就離開了。不一會,護士們也被喚去,便留下我一個人躺在了這難以捉摸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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