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 第二章 如夢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9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瘋樂園》
如夢
一路上伴隨張喜財的吵吵鬧鬧,我們總算來到本市最大的醫院——市中心醫院。
此時醫院門口比集市還熱鬧,各種車輛在交警的指揮下排成了幾列縱隊,不斷有車湧來加入隊尾的同時,院內又不斷有車發出,而門口每每抵達幾輛車,就有接頭的醫生或軍人迅速將車內的人接走。
在那些人裏,有暫時還未發病老老實實被引渡的;也有一番吵鬧後被套上縛身衣,讓人硬架進醫院的;某些病得厲害的,直接就五花大綁在擔架上被人抬走,而我身邊的張喜財看著窗外這一番景象,卻興奮得如孩子一般:“哈!好多蘑菇!”
很快我們的車子也停在了醫院門口,接頭的人穿著大褂帶著防毒麵具跑來,警員和醫生下車與其打了個照麵後就一起打開了後坐的門。
警員解開張喜財的手銬,後者因為活蹦亂跳被套上了縛身衣讓兩人架走了,不忘回頭喊了句:“樓下的,我叫你一聲傻帽你敢答應嗎?”醫生無奈地搖了搖頭又轉過臉來看著我。警員打開了我這一側的車門:“你應該不需要包裝吧?”老實說,當時我很緊張,但絕對清醒!於是,我猛地搖了搖頭:“絕對配合!”“我信了。”說罷警員扶我走出車子並給我解開了手銬,又將我交給了接班人後,他便和醫生駕車離去。
進入醫院後,我被安排做了一係列常規檢查,X光、體層攝影、血管造影、CT、磁共振等等,又因病毒會擾亂神經係統,所以還做了相關精神科的檢查——我被帶到一個診斷室,出於安全考慮,他們把我鎖在椅子上,以防止我檢查期間發病。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檢查的醫師遞過來一張圖,我便告訴了他——那是隱藏在布滿著藍色圓點下的紅色心形圖案。然後他又拿出一張由三種顏色的扭曲線條組成的圓:“告訴我你看到了幾種色彩?”我依然如實回答。“嗯,一隻貓從20米高的房頂落下,花了兩秒。請問這隻貓是什麼顏色?”醫師冷不丁的問道,我躊躇了一秒發現這個題完全答不上來:“您這是逗我?”醫師笑了笑便低頭在幾頁文件上簽下我完全看不懂的文字,並示意護士可以帶我離開。
他們安排我和三名未發病的人住在了同一個房間,“哎,哥們,醫生最後問了你什麼問題?”一名胖子靠過來,我看著有些麵熟但又叫不上名字,還沒來得及回答,另外一名高個子便搶先說道:“他問我葫蘆娃和白雪公主有什麼關係?”引得一陣嬉笑,這時坐在床上的小個子男生也靠了過來:“他讓我用四個阿拉伯數字形容自己的長相,我我我……”大家又是一陣嬉笑,最後胖子也說道:“他先問我‘你有幾隻手?’我說兩隻啊,然後又問‘你有幾隻腳?’還是兩隻啊,最後他突然問‘你有幾根頭發?’我差點就回答兩根!”於是大家笑罷,瘦高個低聲說道:“那醫生更像是瘋子。”大家紛紛點頭。
“最新消息,病毒感染人數已攀升到5300人,死亡12人。目前還沒有出現未光顧樂園的感染病例。”房間裏電視新聞傳來最新報道,大家不禁為病毒的傳播速度而震驚,於是,隨著各種鬧劇畫麵的播放和即時消息的更新,大夥時而嬉笑時而憂心忡忡。這種情況持續了好一陣,於是我懷疑——現在這種又悲又喜的狀態是不是已經快瘋了?
“有些後悔去了X樂園。”瘦高個突然發聲,而坐床上的小個子也低下頭說道:“我也後悔了。”大家便一陣沉默,房間內的也氣氛變得沉悶起來。良久,我試圖打破這死氣沉沉的氛圍:“不如想想開心的事情吧。”胖子無力的轉過臉來:“開心不起來啊。”我想了想,便問道:“大夥為什麼去X樂園的呢?”瘦子聳了聳肩:“之前遇到了不稱心的事,想去放縱下自己,好忘記那些不愉快。”小個子低著頭悶悶不樂的樣子:“我一坐過山車就會腿軟,總是被人嘲笑,這次想自己提升下膽量,等我練習好了看誰還笑我!”他聲音中有些不甘和憤怒。胖子看了看窗戶又無奈地轉過臉來:“我是X樂園裏賣漢堡的……”“賣漢堡?怪不得這麼麵熟!是從北橋過去離摩天輪還差200米的那一家對吧?你們店裏的漢堡味道很不錯啊!”我過濾了一下腦中的記憶便想起了這位賣漢堡的老板。胖子一聽樂了,又湊近看了看我:“我看你也有些麵熟,你吃過我做的漢堡?”“對啊,每次去都會上你那!每次買都是雙份!”我提醒道。胖子看著我的臉晃了晃,忽然他一拍大腿:“哎!是你!我記起來了!你每隔兩個禮拜就會來一次,昨天就來過,對吧?”“對啊對啊!沒想到我們在這裏碰麵了!”於是我們聊開了,胖子又高興的道出自己的專長來,描述著自己的獨門配方如何厲害,以及即將推出什麼樣的新品種,還說這次要沒事就請我們大吃一頓!說著大家都樂了,都開始描述自己快樂的回憶、小時候的糗事、初戀等等話題,之後又分別介紹了自己的職業,加深了彼此的認識……
時間過得很快,幾個人一直聊到晚上,感到累了就相繼趴床上睡去。雖然,直到這一會房間內的各位都算是相安無事,可房間以外仍就是一片嘩然,而我無心睡眠,坐在窗邊獨自看著這一切,試圖在這一片喧囂中保持一份寧靜。
淩晨3點,瘦高個突然盤腿坐在床上開始胡亂念叨,於是大家都被驚擾。他稱自己是唐三藏,說時辰將到要我們隨他一起赴極樂西天。大概折騰了20分鍾,兩名醫生便進來將他架走了,走時他依然保持著打坐的姿勢,就這樣被送去了更“歡樂的房間”。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這家醫院已經徹底的成了瘋人院,房間外時不時傳來陣陣哄笑、傻笑,晚些時候更是有謾罵、怒吼,甚至是驚恐的尖叫。在這一晚,不少人都相繼發病成了瘋子,而且在這樣的氣氛下沒有發病的人也受到影響,心理壓力直線上升。
胖子和小個子被這一鬧便再無睡意,而後者更是表現出了恐懼的神色,他蜷縮在自己床頭:“不能瘋!不能死!”我甚至看到他在發抖。“別害怕,越怕越容易發病。”胖子這麼說著,可是自己也好像沒什麼信心。說實話,我也非常不安,可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三人便沉默不語,就這樣聽著走道裏不曾間斷的瘋笑、怒罵、叫喊,直到有醫生和護士奪門而入打破房間的沉沉暮氣。
醫生拿出小一疊文件挨個報我們的名字,在報小個子的名字時,他隻顧著發抖沒有回答,於是醫生重複了兩遍,小個子突然就惶恐的大叫:“我不要!不要過來!不要過來!”目光裏充滿了恐懼!他順手就拿起枕頭向醫生砸去!我和胖子不得不協助醫生把小個子綁了起來。在護士將他送走後,醫生掏出小手電挨個照了照我和胖子的眼睛,邊照邊說道:“他不屬於病毒發作,而是因為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因此恐懼感可以輕易使他心理壓力上升,而出於自衛的本能,他便表現出了攻擊性。不及時給他作心理引導的話,很可能會導致他心靈扭曲,甚至產生自我毀滅心理。此刻,他自己比發病更難受、更痛苦,所以,你們兩要保持良好的心態,我會隨時來檢查。另外,牆上有緊急呼叫按鈕,若你兩當中有人發病或心理崩潰,還請保持著清醒的人及時按下。”醫生說完便轉身走出了房門。
之後,歡笑聲或悲鳴聲不斷,於是醫院裏一群發瘋的人歡樂的走了,留下更多惶恐不安的“正常人”。而在這股另人窒息的氣氛下,心理脆弱的人也紛紛加入了發病或心理崩潰的行列,完全就是惡性循環!
房間裏就剩下了我和胖子,我們試著不斷地交流來使彼此都保持清醒,於是,雖然此刻天空繁星點點安寧祥和,但是眼下全城通明熱鬧紛繁,兩個陌生人便在這寧靜與紛亂之間促膝長談起來。
“大哥,你結婚了嗎?”我問道。“嗯,女兒上幼兒園了,可……。”他說了一半又停住,我便繼續追問:“那你妻子呢?”胖子猶豫了好久,表情時而嚴肅時而放鬆。“我們換個話題吧,你賣漢堡多久了?”見他難以開口我便改了個風向,而他歎了一口氣,就像是在臨死前沒什麼放不下一般,緩緩開口說道:“5年前我家還有3間很大的店鋪,生意都非常紅火,那時也算是個富裕家庭吧。”他停了停,“她大學畢業後到店裏打工,那個店鋪是由我看管的,我一眼就喜歡上了她,於是沒過多久我們就在一起了,一年後結了婚並且有了個女兒。”說道這裏胖子又歎了口氣,“一開始,小日子還是很紅火的,直到父親上了別人的當……”他搖了搖頭,“那次,父親打算在退休前大幹一番,他找了幾個朋友合夥,想要建立一條美食街,但他不知道那幾個合夥人是個騙子……”到這裏他似乎說不下去了,臉上也寫滿了深深無奈,我便識趣的提醒道:“不用勉強。”良久,胖子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的吐了出來:“讓我說下去吧,因為你可能會是唯一傾聽我的人了。”此言一出,周圍的空氣開始彌漫出一股葬禮般的苦澀。
“父親欠下巨款後隻好把自家的住房和店麵都賣了,他現在估計還在跑路吧。而我,隻好自謀出路——我和妻子租了一間不大的房子,又跑到樂園裏租了個小店麵。從那時起,我不僅要養家糊口,還要償還父親未還完的欠款。”他一抹臉上的疲憊,“自那會開始,女兒就由妻子照顧著,一開始,在還上部分欠款後收入還剛好夠用,但隨著女兒漸漸長大,家裏的開銷也越來越大。很快,妻子不得不找份工作來補貼家用,從那時起,她比更我辛苦,她除了工作還要照顧女兒,而我卻毫無辦法。終於有一天,妻子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生活,在我回家後哭著提出了離婚。我並不生氣,我理解她,我想深深的跟她道歉,因為沒能兌現答應她的幸福,但是我又怕說出口來,她又會舍不得和我離婚。所以,我什麼都沒說,於是,我們就這樣離婚了。”他停下來看了看窗外,“後來我把女兒送到了外省的親戚家撫養,每個月會寄去她的生活費,每隔三個月也會去看看她。這樣的生活雖然很累,但是每次一看到她撲過來叫我爸爸的時候,我就什麼疲憊都沒有了。”說到這裏,他如釋重負般深深的歎了口氣,窗外的燈火淡淡地勾勒出他的臉龐,依稀可見他眼角微微閃動的星光,片刻後他流露欣然的笑容:“說不定這次對我來說是一件好事,可能是某種解脫呢。”他緩緩為剛才的故事畫上了句號。我揉了揉雙眼:“大哥,上天是公平的,若遭遇苦難,肯定會有好事來彌補你的!”胖子沒有回答,淡然的向無盡天邊望去,雙眼顯得與那黑夜同樣深邃,卻蕩漾著夜空裏沒有的流光。一時間我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好,兩人就這樣保持著沉默。
我陪著胖子一起向那世界的盡頭望去——在那無法測量的黑暗中,星辰勇敢的散發著光芒讓彼此不會孤單,又讓萬物不會迷失自己的方向。千百年來它們都靜靜守在夜空緩慢旋轉,盡管人間變幻往事隨風,卻隻為迎接每一次光明吞噬黑暗的瞬間。過了許久,天際微微紅亮,眾星等待的主宰終於在亮線的中間漸漸隆起紅色的圓帽,接著它迸射出破空的能量注入漫天的雲海,從遠處開始撕裂無邊的夜幕。仿佛蘇醒的鳳凰突然展開火紅的羽翼,自上而下橫掃過一片幽藍;又如巨人降生一般緩緩站起身子,好讓自己的光芒一點點拂過大地寸土,喚醒一切沉睡中的事物。
這時,醫生走了進來,例行對我兩的狀態進行檢查。而叫胖子名字時,他沒有回答,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他就如如不動的坐在窗戶旁邊。我推了推胖子:“大哥?”他沒有反應。醫生扶他正過身來,他麵無表情,又拿手電筒照了照他的眼睛,也沒有瞳孔反應,“他已經發病了。”醫生斷定道。聽罷,我眼角一陣微熱,便輕輕拉住了胖子的手,我想最後和他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於是,醫生拍了拍我後背並示意護士把他帶走了。於是,房間裏就剩下了我一個人,而我卻一點也不害怕了,我隻希望胖子在那個“夢”的世界能快樂。
此刻,我看著窗外那些手忙腳亂的人們,他們有的嬉笑、有的哭喊、有的憤怒、有的悲傷,無一例外被這塵世所左右;又看著天際緩慢翻騰的雲海,仿佛也能聽見嬉笑、聽見哭喊、聽見憤怒、聽見悲傷。或許胖子說得對,這也許正是上天對他的彌補,而他此刻正和妻子女兒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不用再為這紛亂的人間而煩惱。我想,若人人都能永睡不醒並做著各自的美夢,或許真的會是一種解脫,真的會是一種永恒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