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行  玉蘭殤【中】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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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伯,那秋葉園可還在?”時隔兩年,她再次回到這裏,一切開始的這裏。
    秋葉園是老爺留給他的東西,她篤定老爺會留著,老爺多疑卻耳根軟,若是還活著,定是會不留餘力的尋找殺了龍子翔的男子並傾盡全力將其抹殺。
    可老爺、夫人、少主,都已不在……
    “秋葉園喲……在是在……卻也是荒廢許久嘍……”老人指著遠方開口“瞧,再向前……”
    “不用了,那兒……我比您熟。”
    她提足,閃身而去。
    
    秋葉梧桐,滿院蕭瑟,藤上老宅,荒葉漫山,已然失去了昔日或肅穆或堂皇的江南大家之氣息,仿佛一場繁華的廢墟。
    物是人非事事休。
    
    
    清靠在那片梧桐林中唯一一株玉蘭樹旁,花早已落,獨餘纖枝,絳紫渲染了的天空盡頭有鳥飛過,形單影隻。她微啟雙唇,吟唱一支無名的歌謠,曲調婉轉淒涼。
    年幼時,娘親教她的。
    “天明明,月朗朗,你在這裏等過誰?星稀稀,鳥朦朧,誰又曾經等過你?誰又……曾經……等過你……”
    唱到最後,竟是開始哽咽著,口齒間僅留隻言片語。
    她記得,玉蘭樹是她私自留下的。那日,他要植梧桐,清便收購了百來株梧桐樹苗,最後卻留下了一株細弱玉蘭。
    她命門客將樹種下的那一天,亦是將玉蘭一同種下,龍子翔見了,隻是笑而不語。
    她那日想說的,是龍子翔如玉蘭。
    
    再後來,春秋輪回,玉蘭已長為半大的花樹,枝頭有著豐碩的骨朵。
    清總在空閑時半臥於糾纏的樹枝之間,縱使為了樹不被壓折,她總要用輕巧的自己支撐起一半的體重使玉蘭依舊傲立,然後開始回憶自己的一生,狐疑自己是否該活著。
    自十四歲她跟隨了龍子翔,清便一直是他的近侍,亦是老爺的心腹之一。她不知見過多少次龍子翔的笑容,卻是並非發自內心。為了生存,清從不做出格的事,從行為直至感情。
    龍子翔大著清三歲有餘。
    
    那年,龍子翔的秋葉園中綻滿了牡丹,大俗大雅。
    緋紅的顏色灼傷了清。
    她知那牡丹是他為已分別的親人所植,漫山的豔烈。
    他親手將其種下,親自照顧那些嫣紅的脆弱,親手為那人刻觀音像祈福,那人卻親手送了他的性命,甚至險些親手滅了龍家。
    
    
    那日,龍家設宴款待同龍家交好的諸家,本是為官人鄉紳而設,清卻被他帶入席位,並笑著向諸人說道:“這是衣錦,”作為一個一生僅能存活於暗夜中的殺手,她第一次被賦予了與主人同坐的地位。她第一次看到燦爛的並非血液的紅色,延綿成海。
    
    娘,你說過,若是那人賦予了我尊嚴,我定要生死追隨他。
    
    於是那夜,她為了第一次賦予她做人尊嚴的男子而起舞。
    於是那夜,江湖上又多了一個關於“一笑天下醉,江南龍家少”的傳聞——龍家少爺龍子翔,豢有一位名動天下的舞姬,舞若驚鴻。
    
    
    龍子翔天命風流。
    至少世人是這樣認為了。
    不少女子傾心於他,他大多照單全收,更是是不少風流事故。他久經風月場,那些女子總想著自己能夠留住他,用自己的才華,用自己的容貌,用自己的溫柔賢良,用自己的單純天真,用自己的大氣沉穩,卻沒有想過,她們有的,龍子翔骨子裏從來不缺。
    有不少女子最後為他死,他卻連她們的名字是什麼,都不記得。
    清沒有想過,若是她並非一個殺手,是否也會同其他女子一般,為他所癡狂。她幼時經曆太多,被親生父母拋棄,看著親生父母拋棄自己,看著親生父母所乘的船隻遠去的背影,看著收養她的娘親死,燒毀了娘親世傳的道場,親手斬殺了娘親愛的男人……她總要為這些被業火焚燒,經曆了太多,忘不了更多,她隻有被回憶所困,心死至此,哪還有空隙去傾心於別人。
    但是,就像趙天逃不了情劫,娘親逃不過情傷,她亦逃不掉原本成灰的心長年後死灰複燃。
    
    就好比那夜,夫人被刺殺,龍家舉行了大荒最為盛大的葬禮,老爺當場過度悲傷而昏死,終是龍子翔一人主持了整個葬禮的過程。
    
    最後他是醉著回到秋葉園的。
    他的一生中鮮有這樣狼狽的時候,青絲如墨般披散在身後,映著蒼白的月光,素色繡山茶的袍上染了些許塵土,他就那樣靜靜坐在玉蘭下,如畫中仙人,風光霽月,目光中盛滿淒哀。
    清走回裏屋,拿了件外袍,回到玉蘭樹下,將外袍遞給他,卻並沒有為他穿上。
    與宿主保持一定的距離,有益於保命保心。
    他接過袍子披在肩上,朝著她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她以為他要醒酒用的茶,便轉身想要回舍煮茶,今日送來的西南普洱甚好,不想卻是被他拉住,然後感覺到握住手腕的力道加重,他用力一扯,她重重摔在他懷裏。
    心下一驚,她連忙狼狽地掙紮著想要爬起來。他的鼻息噴灑在她的頸窩,刺得她一陣酥癢,眉心微皺。
    “不要動。”他輕聲說,如同在發出一道命令,語氣柔軟地卻如和煦晚風。聲音帶著沙啞,卻依舊悅耳如昔。他緊緊地擁住她,將頭埋在她頸窩,久久沒有抬起來。
    
    她從不忤逆他,這次也一樣。
    不忤逆他的結果就是——刹那間,發帶斷落,她的長發亦如他一般披散,墨色流水,糾纏上對方的指尖與青絲。
    對上他微醺的目光,她怔了怔,垂下頭。
    若是那日,龍子翔抬起她的頭,定會看到昔日一絲不苟、笑顏難見的女子,此刻卻紅了臉,僵了笑。
    醉後世人最喜歡的就是開始做某些事,龍子翔本不是常人,此刻卻做了常人會做的事。
    他橫抱起清,走向寢室,清絲毫沒有掙紮,沉默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月色映照在庭院中,滿院淒涼,滿院輝煌。
    
    
    清在醜時醒來,看到全身赤裸的男子靜靜睡在身旁,疲憊的臉上依舊帶著淚痕,她想,大約這將是他成年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落淚。
    夫人的死,對他而言是致命的打擊。
    怕是從此龍子翔都不再有軟肋了。
    支起身,渾身酸軟,她將錦被披在身邊男子的身上,起身,套了一件黑色繡鳳長袍,收拾了殘局,重重吐出一口氣,慢慢走出龍子翔的寢室。
    悠悠琴聲琮琤琵琶響,前塵莫問後日生情。
    然然巧笑喑啞吟唱調,此生不問君心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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