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NUMBER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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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是我殺了他!”
聲音在空蕩的廢棄教室裏回蕩著。
女人有一張很明媚的臉,她飽滿殷紅的唇微微上翹,美豔不可方物,她緊盯著我,嘴唇開合著,又一字一頓的重複了一遍,“是我殺了他。”
我向後退了一步,在她墨色渾濁的瞳孔裏看到一個麵無表情的少年。
其實也並不是全無表情的。
我想著,隻覺得全身都冷得發抖,心髒處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我喘息著,彎下腰,聽著高跟鞋磕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停在我麵前。
“瞧瞧你這副樣子吧,顧懷。”她有些輕蔑的笑,“你簡直讓人惡心。”
“憑什麼……”她塗著豔紅丹蔻的手指甲狠狠掐上我的下巴,神色隱隱有些扭曲瘋狂,“他為你做了那麼多,你都沒有一絲動容。現在,他死了,你憑什麼擺出這個樣子?他痛不欲生的時候你在哪?他死的時候你在哪?……你甚至連看到他屍體的時候都未曾掉過一滴眼淚。!”
“現在你憑什麼擺出這副樣子?嗯?你這副可憐蟲的樣子給誰看?”
“滾!”我抱頭蜷縮在地上,揮開她的手,那股刺鼻的劣質香水味竄進鼻間,讓人作嘔。
頭疼欲裂。
大腦深處有什麼東西炸開了,一大片刺目的白。像有無數尖銳的匕首慢吞吞地劃過磨砂玻璃,劃過細長繃緊的弦,發出淒厲刺耳的聲響,尖銳的痛感綿延不絕將自我欺騙的黑暗帷幕撕扯開,深處的、封藏的記憶漸漸閃現。
以瑣碎的片段形式,突兀地出現在我大腦深處。
“顧懷……顧懷……”
有誰溫柔的叫著我的名字。
小心翼翼的溫柔。
“乖,別哭,我沒事。”
“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他們欺負你。”
“我會一直陪著你。”
“我們買一個小房子怎麼樣?在裏麵種上……唔……種上牽牛,向日葵,風信子,鈴蘭花……再養一隻狗,一隻貓,我做飯,你刷碗,等你老了,就躺在花叢中聽我念詩給你聽。”
……
“顧懷,我喜歡你。”罕見的害羞的聲音。
一道驚雷自腦中炸開,大片迷霧完全消散。隱藏的容貌清晰起來,金色的陽光亮得刺眼,少年站在我對麵衝我微笑,他的雙手交叉緊握在身後指節都攥得發白,試圖掩蓋掉那些無意識間流露出的局促不安。
我死死抓著頭,發出細微痛苦的喘息聲。
熟悉的表情,像幻燈片一般,走馬觀花的閃過去,最終慢慢定格到一張灰白的臉。
沉睡著的,亡者特有的麵容。
是誰?
那個名字死死哽在胸口,唇形和舌尖發聲時的動作都下意識的熟練做出,可是卻偏偏發不出聲。
我發不出聲。
左手神經質地痙攣顫抖,我抬頭,雙目赤紅地盯著跌坐在地上的女人。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幹澀,
“他是誰?”
“他是誰?”女人以一種古怪的音調重複我的話。她很快咯咯笑了起來,雙眸中爆發出一種攝人的亮光。她的妝容早就花了,一條細長的黑線自精心描摹的眉劃下眼角,像一道黑色的淚。
“你不記得他了麼?”她輕輕地說,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靜,然後語調轉為惡毒,黑色的眼睛嘲弄的看著我,“也是啊!裝模作樣這種事不是你最擅長的麼?對了,我前幾天還看見你去了齊伯伯的醫院呢!莫不是自己做壞事做多了,良心發現,精神崩潰所以才去找心理醫生的吧!”
“你跟蹤我?”無力握緊的拳頭鬆開,我隻覺得頭痛的快要爆掉。她的話裏有太多疑點值得推敲,而我卻張了張嘴,隻無力地問出這麼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默默警告著我,避開那些疑問。就像生物趨利避害的本性一般,抵擋住了腦中那些躍躍欲出的記憶。
頭疼漸漸被壓製平息,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我扶著牆,酸軟的腳勉強支撐住身體,站起身。
“跟蹤?”安曉反問,整個身體都癱軟地靠在後麵的講桌上。她此時偏過頭來看我,黑色的眼線在陽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輝,然後異常生動地笑了起來,她點點頭,說,“是啊,我是在跟蹤你。”
“我是在厭惡我自己怎麼還沒有找到機會殺了你,怎麼還能讓你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且還這麼的無憂無慮,這麼的……坦然。”
“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她喃喃道,突然姿勢詭異地掙紮起來,然後向我爬過來,殷紅的血在她身下蜿蜒出長長一道痕跡。
是我剛才推她那一下,她的腹部撞上了講桌上突起損壞的玻璃,豁開了一道大口子,血已經流了好一會兒了,剛才她在陰影處沒發覺,現在她整個都置身於透進來的陽光裏,倒顯得分外恐怖,狀若厲鬼。
她離我越來越近。
我想再向後退去,卻腿一軟坐在地上。
麻痹的感覺一點點在血管裏蔓延,呼吸變得急促,我費力的抬眼看她,聲音幹澀得不像自己,“你在香水裏下了麻藥?”
“開始發作了麼?”她冷笑著看我一眼,“也還不算晚,不枉我流了這麼多血。”
她的唇色因為失血過多變得蒼白,她靠近我,麵對麵,之間隻隔一個手的距離。
“顧懷,你知道麼?”她喘息了一會兒,從腰後抽出把匕首,是市麵上那種很常見的水果刀改造而成,打磨的很是鋒利,銳利的刃在陽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光也同時映出了我蒼白的臉。
她輕輕親吻了一下冰涼的刀身,神色變得迷茫而恍惚,而複抬頭看我,眼裏帶著最柔和不過的笑意……給她記憶中的人。她一字一頓道:“毒死林維安的那杯水本來是我給你準備的,我想殺的人是你!……怎麼樣,有人代你受過的感覺是不是很好?隻可惜了我的維安,我的維安……”她恍惚的重複著,聲音因為虛弱而變得斷斷續續,忽而手裏寒光一閃朝我刺來,表情狠辣決絕。
林維安?!
我如遭重擊,這個名字就像黑暗中的一道光,照亮了我混沌的大腦。阻攔洪水的河堤登時衝破了縫隙,時光便爭先恐後地湧流出來。
思想不受控製的感覺異常糟糕,我再無暇也無力去避開那把尖刀,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向我紮下來。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靜候死亡,卻奇異的,沒有等到任何痛感。反而有濕漉漉的液體滴落在我的手上,冰冷而黏稠,濃鬱的血腥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我睜開眼睛看她。安曉渾身抽搐著,暗紅色的血大量地從她的嘴中、從她的胸腔裏流出,那把刀插在她自己的胸口,隻留下光禿禿的把柄在外麵。
隻是她仍看著我,眼裏的厭惡和憎恨更明白的不加掩飾,漸漸地,她眼裏的光黯淡下來,身體的抽搐也慢了下來,她動了動嘴唇,拚命把頭轉向了天花板,雙目圓瞪……然後,她安靜了下來。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