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擔嚇得縮著脖頸子，又不死心道，“三哥，這孩子一看家裏頭就是有錢的，你看他那一身段子麵兒，那頭繩兒裏還纏著金線呢！你要是送他回去，他家裏肯定以為是咱拐的孩子，何必呢！倒不如咱就真綁了他，跟他家換點錢……”
    榔三兒一摜，壇子就在扁擔旁邊兒砸個細碎，扁擔嚇得剩下的話都卡在嗓子眼兒說不出來了。
    榔三兒直著扁擔鼻子道，“你還挺有本事的啊！在我這兒白瞎了你這能耐了啊！”
    扁擔白著臉道，“三哥……三哥我就是隨口一說……”
    榔三兒白眼兒道，“以後這本事都往爺們身上使，你什麼時候去城裏給我綁個老爺回來，我認你當哥！”
    扁擔連說不敢，榔三兒也沒理他，回頭看那小孩兒像小豬似得，撅著屁股拱在地上，這半天一直悶聲哭，一邊兒哭一邊兒抽抽。
    榔三兒這沒良心的還覺得挺有意思的，伸手直接把人拎起來看，小孩兒的臉兒上眼淚混著土，都快給糊死了，小嘴兒張著，露著一口小白牙，直呼呼喘氣兒。
    榔三兒也不會哄孩子，隻好先把他拎去河邊兒淘幹淨。
    榔三兒把小孩兒一身衣裳拔下來，露出粉嫩嫩的身子，差點沒被晃瞎眼。
    榔三兒一直混在乞子窩裏，就是找個幹淨的出來都不容易，一下看見這麼嫩的，一時間都不敢下手，怕給人家肉掐掉了……
    小孩兒這會兒不哭了，估計是害臊了，掙開榔三兒就往河裏躥。榔三兒哪敢讓他下河，這水得沒他頭頂了。趕緊給他揪回來，夾在胳肢窩下，又掬了把水給他抹臉。
    小孩兒掙紮兩下，發現就是白費功夫，便也懶得鬧了。幹脆閉著眼，賭氣不吭聲。
    榔三兒給他小臉兒抹幹淨了一看，愣了下，倒不是因為這小孩兒好看，隻是覺得麵熟，好像小時候見過似得……一看眼睛就挪不開似得……
    別說，這孩子臉還沒他一巴掌大，可那鼻子眼睛都長得都不含糊啊！真是怎麼好看怎麼長。也難怪，有錢的老爺娶得媳婦都漂亮，生的孩子也不能差了。
    小孩兒給榔三兒直勾勾的看的臉皮兒泛紅，也顧不上正賭氣呢，忍不住道，“你快把我衣服給我！”
    榔三兒笑著踢著腳下抹布似得衣服道，“這衣服你願意穿？”
    小孩兒看那衣服，氣的眼淚兒含眼圈的，委屈的跟什麼似得。
    榔三兒這沒心沒肺的竟然覺得有點心疼，趕緊道，“不許哭啊！在哭給你扔河裏！”
    小孩再也忍不住委屈，嚎啕大哭……
    **
    榔三兒的破屋裏，小孩兒裹著榔三兒最幹淨的一件衣裳，撅著屁股趴在床上，抽著鼻子，看門口榔三兒坐在門檻上上給他搓衣服。
    “小祖宗啊，別抽抽了，衣服都要給你洗出來了，你先歇會兒唄。”
    小孩兒在榔三兒衣服上蹭了蹭鼻涕，委屈道，“你們竟然敢打我！”
    榔三兒心道，這孩子果然家裏是非富即貴，聽著口氣是在家做主子做慣了。心裏有些不喜道，“誰讓你不在家好好呆著，當滿大街都你家奴才呢！等下午衣服幹了就送你回去，不過我可隻把你送回城門胡弄，你自己回家啊，省的你爹娘賴上我！”
    小孩兒聽了急的爬起來道，“我不回去！我沒爹沒娘，也沒有家！”
    榔三兒愣了下笑道，“胡說八道，咱倆站一塊，一看我才是那個沒爹沒娘的吧！是不是和你爹娘賭氣，偷跑出來的？那我更不能留你了。”
    說著把盆裏的衣服一扭，甩了甩，“我去給你烤幹了，咱馬上就走！”
    ***
    榔三兒就沒見過這麼不愛回自個兒家的孩子……
    這一路上是連拉帶扯，連拖帶拽的，好不容易進了城，城門口的官差還看了他好幾眼，估計以為他這是賣孩子呢……
    榔三兒終於把小孩兒送回了那條後巷，囑咐了幾句就準備走，誰知道那孩子揪著他衣服哭哭啼啼的死都不撒手。
    “我真沒家了！你就留下我吧！”
    “別鬧了啊，天兒不早了，趕緊回家還能趕上吃晚飯。”
    榔三兒沒轍了，隻好把小孩兒一隻胳膊綁在張婆子家的後門閂上，敲了敲門扭頭就走，也不顧小孩兒在後邊兒在後邊喊得跟死了爹似得……
    ****
    榔三兒出了城才覺得鬆了口氣，可這口氣鬆了，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榔三兒是挺喜歡那孩子的，要真是個孤兒他就養著了，以後還能給他養老送終什麼的……可那到底是個有主兒的孩子啊，人家家裏還挺有錢……
    正歎氣呢，就聽身後有人細聲細氣的哭喊，“你回來！你回來！別不要我！”
    榔三兒嚇得猛地回頭，果然是那小娃子，跑得踉踉蹌蹌的，一邊兒哭一邊兒抹眼淚，眼看著離自己還差十來步了，腳下一絆，摔了個狗吃屎……
    榔三兒哈哈大笑，小孩兒嚎啕大哭……
    榔三兒走過去給小孩兒拎起來，拽著他衣服給他抹了把臉，“你怎麼就不愛回家呢！”
    小孩兒死死攥著榔三兒的前襟兒，哭的那叫一個屈啊，“你又不要我了……你又不要我了……”
    榔三兒哭笑不得道，“真不是我不要你，我就一破叫花子，成天饑一頓飽一頓的，屋頂還漏雨，你跟著我幹嘛！”
    小孩兒哭的眼睛都睜不開了，話也說不明白，生怕榔三兒再給他送回去，趕緊撲在榔三兒胸前，兩隻小胳膊摟著他脖子，頭埋在他脖頸，悶聲抽抽。
    身上那溫軟的小東西讓榔三兒整個人都僵了……他長這麼大小也沒抱過這麼嬌貴的東西，也沒人跟他脖頸相依，這麼親昵。
    榔三兒緊張道，“我可跟你說啊，我好幾個月沒洗澡了。”
    “……”小孩哽了下，還是不撒手。
    小孩兒不嫌棄自己，榔三兒竟然為此覺得歡欣，難得溫聲道，“你叫什麼啊！你非要跟著我，我得知道以後怎麼喊你啊。”
    “桃夭……桃之夭夭的陶夭。”小孩兒軟軟的趴在榔三兒肩頭，嫩聲嫩氣的蹭著他耳朵。榔三兒不知道桃之夭夭是什麼，他隻覺得，從小孩兒嘴裏念出來，這名兒就好聽的讓他整個人都發飄了……
    *****
    榔三兒真的把桃夭養起來了。
    他買不起緞子，可細棉布的衣裳裁了好幾套，他沒錢買豬肉，可野雞野兔子三兩頭的就往回拎一隻，獨獨做給陶夭吃。
    屋頂漏雨，他平時也都挑幹的地方湊合睡了，可有了桃夭，他覺得孩子小，易得病，愣是自己動手給補上了。
    他還用破廟的門板打了張小床，可惜小孩兒似乎不喜歡，還是願意跟他擠草墊子……
    直到乞子窩的兄弟都看不下去了，問他，“三哥，咱雖說不能跟那些老東西似得，撿個孩子回來當奴才使，可也不能當菩薩供著啊……你看你這兩天在城裏倒騰點錢，全都貼那小崽子身上了……”
    榔三兒氣的一人一腳，“什麼崽子啊！那是我兒子！我不對他好對你啊！以後還指望你給我養老送終啊！”
    眾兄弟實在不好意思同他說，您自己這才多大呢，兒子都預備上了……著哪門子急啊……
    榔三兒才不管那些，他從來就是自己樂嗬就得了。
    雖然後來知道小孩兒都已經九歲了，把他嚇一跳……明明看著還不到六七歲似得啊……多給他吃肉，也不見他個子再竄竄。
    不過沒事兒，不當兒子當弟也行，弟弟也能給養老送終。
    榔三兒也不傻，不能白給人養弟弟，他早就去城裏問了，長安城就沒有誰家丟孩子的，城門兒那幾條巷子也沒有個叫二狗子的孩子……
    小孩兒沒跟他說實話，可他覺得這孩子是真心想跟著他的，不然也不能他走哪，那孩子跟哪，跟個小尾巴似得。沒事兒就愛笑嘻嘻的看他，比吃了肉，穿了新衣裳還高興。
    榔三兒想到這茬，就覺得對這孩子怎麼好都值當了。
    哪怕這孩子都給他養的膽兒肥了，養成個活祖宗。
    “榔三兒！你他娘的還知道回來啊！走前怎麼跟小爺說的！天擦黑兒就回來，現在月亮都比你烙的餅大了，你眼瞎啊！”
    ————————————————————————————————————————
    下章看小孩兒怎麼變活祖宗的！
    小痞子和小孩兒的故事下章就講完了，接下來繼續太子爺跟狀元郎的故事！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