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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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卓然的軀殼,如一座泥塑,在康複醫院裏,狂躁的舉動僅僅一次,就又恢複了安靜,這一次的安靜很奇怪,醫生和護士時常來,他視而不見;家人偶爾來,他也不見,他隻是枯坐在病床上,不吃不喝不拉不撒,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瞅著對麵那堵牆,誰也走不進他的世界,他的世界也根本不可能有人會懂……
    從昏死的狀態裏逐漸蘇醒,李卓然詫異了,那鏡子裏的一幕幕形同鬼魅,那不是他?那就是他呀,可鏡子裏的他是那樣的醜惡,簡直就是十惡不赦啊!
    鏡子裏,那個幼年的李卓然不停地做著壞事,拔大人自行車氣門芯、在鄰居家門口挖坑兒拉屎、打鳥的時候故意拿氣槍往人身上射、上課不好好聽講專拽女同學小辮子、打架、把人打壞了還威脅人家要是回家告訴家長就見一次打一次,我的天哪,這哪裏是自己,這分明就是個小流氓啊!
    再看看長大後的自己吧:有事沒事就給小姑娘寫情書,人家不幹就死皮賴臉地跟著人家;搞樂隊披頭散發地胡亂折騰;喝酒、喝大酒,喝多了就在單身樓一通胡吆喝,搞得鄰裏不寧;不好好工作,見活兒就跑,見榮譽就搶;到電視台上班,淨尋思自己的小伎倆,夥同幾個不怎麼地的同事沒事就打麻將,而且沒完到了地算計人;當官了,不好好做官,一天天遲到早退,頤指氣使;而且,動不動就訛下邊的人,請吃請喝,而且還學會了去歌廳,在歌廳裏和幾個小姐打得火熱,齷齪的事情就更是一件接著一件……
    我滴神呀,這是誰?這是那個自命清高的李卓然?這不是!這就是一個惡魔,這是編造的,絕對編造的,這絕對徹底徹頭徹尾就是編造的!
    李卓然大大的眼睛直視著那麵大鏡子,現在,他縱有千言萬語也無法與鏡子裏的那個自己苟同,他要對峙,和鏡子裏的自己對峙!
    “你他媽是誰?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呀,我就是那個你,你怎麼連自己都不認識啦?哈哈哈哈”
    “滾你媽的蛋,你才不是我,你是個混蛋,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
    “可以這樣說,我是個混蛋,我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但,我就是你,你不就是和我一樣的混蛋嗎?哈哈哈哈”
    “不可能,記憶裏的我不是這樣的!絕不是!”
    “那還能是什麼樣呢?啊?你倒挺會美化自己!真的很會美化自己啊,哈哈哈哈哈……”
    “你!我!啊!!!!”李卓然再度昏厥過去。
    病房裏,那個軀殼流下了大口大口的口水,流到了前胸、大腿和床單上,不一會兒,就全濕了,而且,口水不停地流著,漸漸,地麵上已經汪了很多水,水向前流著,不斷向前流著……
    “哎哎,醒醒,小王八羔子,裝死呢?來這的都是鬼魂,跟這兒裝死?你可真找錯了地方!給我起來!”幾個小鬼頭,將李卓然從鏡子前拎了起來。
    “這是要帶我去什麼地方?我不是壞人,我是好人呐!”李卓然口中念念有詞。
    “切,帶你去什麼地方?去見判官,這回讓你開開眼界,我靠,判官可不慣著你,秦廣王要是發威,哈哈哈,小老樣兒,下油鍋、五馬分屍,我靠,那血腥,哈哈哈”小鬼們嬉笑怒罵著,拽著李卓然朝秦廣王大殿走去。
    大殿裏,秦廣王已經睡了好一會兒了,他那碩大的案台旁又多出了一個手拿大粗筆的凶神惡煞,想必就是聞名遐邇的判官啦。
    “報大王,鬼魂帶回!”
    秦廣王伸了伸懶腰,直了直身子,瞅了一眼判官,再瞅瞅跪在下麵的李卓然,好不耐煩地說:“老判哪,你看著辦吧!”
    “得嘞,有您這句話,小的心裏就有譜啦!”
    “哎?別他媽得了雞毛當令箭似地,該走的程序一樣不能少,該怎麼辦還得怎麼辦,聽到沒有?”
    “好咧,小的們,去,對麵的液晶電視給我點著,咱們瞅瞅這烏龜王八蛋的醜態!”
    “得令!”
    液晶電視?這是什麼地方啊?還有這新鮮物件?電從哪兒來呢?
    胡亂猜想的李卓然跟著轉身,果然,一麵牆一樣的大電視就戳在對麵,那裏正在上演著自己照鏡子的一幕。
    “停!”畫麵應聲而止。
    判官拿著他那杆大筆,開始隔空書寫大字,銀幕上很快就出現了字跡。
    “小不醒世,受捏條之苦!往下看!”這就記上了一條,捏條?是不是就是鞭子?
    “停!少不遵從,受踩踏之苦!往下看!”踩踏?就是平躺著任人往上踩?
    “停!成年聚賭,受剁手之苦!往下看!”這就清楚多了,賭博就剁手啊!
    “停!成年嫖妓,受鞭陽之苦!往下看!”鞭陽?這是神馬東東?
    “停!成年誑語,受割舌之苦!還有嗎?哦,沒了,大王,您賜教?”判官低著頭,畢恭畢敬地等待秦廣王指示。
    “就這麼著吧?這王八羔子也沒什麼劣習,還算個好人,這麼著,該走什麼程序就走什麼程序,執行吧!啊——”
    “大王,您休息,您休息!來呀,把這王八羔子押到監房,等通知吧!”判官吆喝完,攙扶著秦廣王去後殿歇息了。
    李卓然被幾個小鬼架著,奔了監房。
    監房裏,被扔進來的李卓然揉了揉酸疼的四肢,摸索著朝一個牆角挪。
    “別動了,省點力氣吧……”黑暗中,一個聲音緩慢地傳來,嚇了李卓然一跳,敢情,還有人在這兒。
    “敢問,您是?”
    “別扯那個沒用地啦,來這的,還您什麼您?都是鬼魂,都是待宰的鬼魂罷了……”
    “這位大哥,你在這兒多久了?”
    “大哥?大哥?我這歲數,估麼著,你得管我叫老祖宗,我還沒準兒被你占便宜了呢!哼!”
    “那您?”
    “我,我生在乾隆年間,你說我多大?”
    “啊?”
    “嚇壞了吧?嗬嗬嗬”
    “那您在這兒?”
    “你一定是想問,我怎麼在這兒這麼久了?是不是?”
    “啊,是啊,您怎麼在這兒這麼久了?”
    “說來話長嘍,嘿嘿,反正也下著沒事兒,我就給你搗鼓搗鼓,這些陳芝麻爛穀子,我可是快三百年沒有跟別的鬼魂說啦!”
    “那是乾隆十六年秋,我那時二十四歲,已經有了家室,並且在京城的市集上有了個小買賣,做得挺不錯的,老婆挺會生,給我生下了一對兒雙胞胎,都是男孩兒,可把我給了壞了,就大擺筵席,招待街裏街坊的、親朋好友來家喝酒,高興啊!”
    “可喝著喝著,我發現,街坊李二跟我們家那口子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些個啥,我就氣壞了,加之此前就有人跟我說過,我們那口子有事沒事兒就跟這個李二眉來眼去的,這我還能答應?借著酒勁兒,當天晚上,我直接拿了把刀,就去了李二家!”
    “我滴天,你不會是殺人了吧?”
    “別著急,聽著,往下慢慢聽啊!”老者往前湊了湊,李卓然依稀看到了老者的輪廓。
    也許是感覺到了李卓然聲音的異樣,老者攏了攏頭發。
    “別害怕,你想啊,一個三百多年都沒理過發的人,得有多長的頭發,況且說我還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鬼魂,我啊,不鬼不人的,所以,頭發、胡子、手指甲腳趾甲是不會停了長的,指甲還好辦,我沒事兒時候就啃,可頭發胡子是實在沒辦法,日子久了就習慣了,別害怕……”老者有些囉嗦。
    這回看清楚了,李卓然雖然經了老者的說話有了些準備,但是,還是著實的嚇了一跳,因為,他屁股底下坐著的,全都是老者的頭發,這監房的地麵上並不是茅草之類的,而全部都是老者的頭發!我天!
    “剛剛說哪兒了?哦對對對,我當時是喝了些酒,但是絕對沒喝多,我摸到了李二家的時候,分明記得,那屋子裏麵還亮著燈呢!可是……”
    “可是什麼?”
    “突然!燈滅啦!!”老者好像講鬼故事一樣,突然爆發,把李卓然嚇得跟著一通叫。
    “哈哈哈哈,小夥子,你怕了吧?真好玩兒,哈哈哈哈哈……”
    “老人家,都這步田地了,就別拿尋我開心了,你怎麼不往下說了?”
    “哈哈,後來呀,我就被逮到了官府,衙門非說我殺人,我說我沒殺,可是滿院子都是我的腳印子,你說我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最後,就被直接秋後問斬了,就這麼多……”
    “這是個什麼故事啊?有頭沒尾的,你也太不會講故事了,沒勁沒勁!你連李二跟你老婆有沒有關係都沒說清楚,這故事,沒勁!”李卓然一通牢騷,沒注意對麵老者情緒的變化。
    “這麼說,我老婆是不是——跟你!!!!!!!!”老者突然咆哮,死命地伸出長長指甲,欲撓死李卓然。
    李卓然一個勁兒往後閃,被這一幕給徹底搞糊塗,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搞得老者這麼個表現。
    一頓你死我活的打鬥,老者累了,氣喘籲籲,李卓然更累,趴地上快起不來了,要不是自己腳底下踩著老者很多頭發,估計這打鬥還不一定有個完。
    “老祖宗,呼呼~~老太祖宗~~呼呼~~我倒是哪兒~~得罪你了?~~你這麼跟我~~拚命啊?”
    老者喘著粗氣,半天不說話。
    “知道嗎?呼呼~~我倆孩子、我老婆還有李二家的老婆一夜之間,一夜呀,全死啦!!啊哈哈哈~~”老者嚎啕大哭。
    “祖宗,你別哭啦,我錯了,我不該問,都是我的錯……”李卓然似乎已經忘了,是老者主動開始傾訴,這可跟李卓然沒神馬關係。
    又過了好一會兒,老者的撕心裂肺可算到一站了,嚎啕轉而抽泣。
    “你知道麼?”老者突然說了一句。
    “我什麼都不知啊!”李卓然趕忙應話,但是卻找不到下一句的方向。
    “人,都是我殺的!”老者一字一頓。
    “你!?為什麼??”李卓然詫異到了極點。
    “為什麼?因為我心眼兒小!因為我是全世界心眼兒最小的人!!我心裏容不得別人,甚至是你!!!!”老者驟然聲嘶力竭。
    “哦不!不!!”李卓然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又一下搞得毛孔一直張開,都不敢閉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老者轉而大笑不止,歇斯底裏的大笑不止。
    老者再不管李卓然的什麼,自顧自開始狂笑。
    李卓然此時矛盾到了極點,太多的問題包圍著他,令他不知道自己麵對的到底是個什麼東東。
    是啊,這個老者真如自己所訴是乾隆年間的嗎?如果是乾隆年間的人,那麼為什麼這老者說話更接近現代人?這老者為何自己一進來就囉嗦個不止,而且,還想沒完沒了的傾訴?傾訴就傾訴吧,可為何有一個勁的發脾氣打人?打人完了為何有開始嚎啕大哭?哭完了為何又屢屢找自己的麻煩?這會兒,為何又狂笑個沒完?
    種種謎團,隻有一種解釋,這是個精神病,如果他所訴年代屬實,那麼,這就是一個乾隆年間的精神病啊!想想都覺得好笑又嚇人。
    正在這時,“哐啷”一聲,監房的門,開了。
    幾個小鬼得得瑟瑟地進來,將李卓然架了出去。
    在走出監房的路上,李卓然鬥膽問了問小鬼。
    “差哥,小子鬥膽問問,剛剛那個老者是什麼人哪!”李卓然盡量客氣。
    “嘿嘿,害怕了吧?嘿嘿,那是一個空殼,嘿嘿~~”小鬼嘻嘻地笑個不停。
    “空殼?什麼意思?”李卓然有點兒懵。
    “就比如你,嘿嘿,你現在,嘿嘿,魂魄在這兒,軀殼在地麵上呢,嘿嘿~~那老家夥呢?魂魄在地麵上,空殼卻在這兒呢,嘿嘿~~”小鬼可真愛嘿嘿。
    “什麼意思?”李卓然還是不懂。
    “那是一個沒有陰籍的冒失空殼,誤打誤撞到了這兒,回不去啦!哈哈哈哈~~”小鬼說到這兒一反常態地大笑。
    李卓然驚住了,他,不也是誤打誤撞到了這裏,那麼,他,還回得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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