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謀略連年離北澤  05 兩獸相爭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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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是因搖光即將放出被束於南荒的妖魔,減弱了對此地的約束力,眾魔興奮萬分,導致回程遠比來時更顯艱難。無怪乎搖光急著趕他們離開,現在這裏失去束縛的魔獸增加了太多,相比於蠢蠢欲動的妖魔而言,覆蓋蠻荒的瘴氣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啟程時未見俞瑤有備如青華香這類護身之物,江鴆影暗地裏還在擔心兩人能否安全脫身,然而一路走來,不僅未被瘴氣沾染方寸,就連自己身上的毒傷也在漸漸痊愈,驚異了一陣才發現俞瑤居然具有淨化這汙穢之氣並將之轉為己用的能力。
    “淨化之術是星君傳授給你的?”這夜宿營之時,鴆影生好篝火,疑惑地問道。
    “不是,這是一種本能。”大口咀嚼著新采的漿果,俞瑤含糊地回答。
    “本能?”
    “要在這個不適合居住的地方生活下去,你認為我們是憑著什麼?”難得見到江鴆影有開口問她的時候怎麼可以不得意!
    心中惻然一痛,明白俞瑤特異的同時,不禁也為此地的荒涼而生寒。
    適者生存。要想在這片為神人所鄙棄的荒原上幸存下來並繁衍生息,勢必要麵對這劇毒的瘴氣。一味地依靠藥物抵禦毒氣入體,隻是外來人貿然闖入時,不得已之下才會采取的行動,而居於此處的當地人在外人不知地情況下早已進化出特殊的身體係統。
    生於萬毒之地不為其所害,也就隻有這個原因了——順應自然。
    思及此,江鴆影當下也不再多話,默默地食用野果,細細思量目前的形勢。
    三國中當屬北澤物產最盛,但如藍月果實般的至珍聖果卻無法在北澤生長,許是因水土的緣故,任北澤耕者如何改良種植方法也不能使之長久。鬼穀位處辰陸以西,農牧業興旺,然織造等行業因技術較為落後而不及其他二國。東森之鳳翔國,森林茂密,林業強盛而農業衰敗。
    南荒雖處辰陸南端,無人掌控,卻因其魔物眾多,常有妖魔越界食人之事發生,向來為各國國主的心頭大患。然藍月族滅之前足以傲視群雄的生產技藝與征伐之道散落於妖魔混跡的深處,是以三國皆暗派人手來此際探尋,雖險而利多,難以棄之不顧。
    三國鼎足而立多年,雖不時有爆發些小型戰爭,卻還沒有哪一個國家真正擁有脫穎而出的實力。然而這僵持的局麵如今即將被打破
    近日鳳翔國國主有意退位之事已傳得沸沸揚揚。
    正位儲君梓修,因非月族女子所生,再加上其母妃地位偏低且早已身死,他本人雖在治國謀劃上多有建樹,然實力終是不夠,其擁護者多為主張長者為尊的耄耋老臣。而其弟月王所掌月族雖在六年前遭人屠戮殆盡,但近年在與鬼穀的多次對陣中屢建奇功,深得將士擁戴。
    此時,鳳翔國主若禪讓其位,極易引發朝中動亂,局勢變幻莫測。北澤與鬼穀虎視眈眈,暗調兵力,大戰幾乎一觸即發。
    如若搖光在鳳翔混亂不堪之際放出妖物肆虐鬼穀,那麼鬼穀難有餘力對鳳翔發動侵略,而北澤卻很有可能趁火打劫吞噬其國土,攻下鬼穀後略作休整即可東下,鳳翔國滅之後,北澤即可結束三國鼎立之勢雄霸天下。
    作為對鳳翔的報複而言,這樣做的確是殘忍了些,但隻要月離高興又有何不可?反正現在她是呆在最安全的北澤,有鸞鳳園眾多兄弟守護,應是無事。
    今夜新月初起,想來那靈透女子又該嘟嘴抱怨月光不明了吧。
    仰望此夜糟糕月色,江鴆影暗自好笑。
    希望初荷的溫聲安慰和新月做的精致糕點能填飽她的不滿足。
    幾不可聞的低笑,引得俞瑤偷偷側首。
    奇怪的少年!沒有星君說過的少年該有的單純,這人總是擺著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深沉得看不出在想什麼。偶爾倒也會有少年應有的燦爛,不過居然是對著一輪新月,真是令人費解的家夥。但是,就算是冷冷地擺副麵具臉也無損他的俊逸。連這樣席地而坐也有種孤傲惑人之處。
    火光搖映中,紅發愈顯亮澤,而發絲拂過的麵容竟更覺剔透!這人怎能生得比我這女孩還明豔動人!
    察覺到俞瑤探詢的注視,江鴆影收了視線,輕瞥她一眼,繼續撥弄篝火。
    對於江鴆影的視而不見,相處多日後俞瑤也就學會了忍耐,盡管心頭火氣十足,也毫無辦法。如今天這種由江鴆影起頭說話的機會可不多,這人說不到兩句就閉嘴不言,讓人十分不快。
    用在星君身邊習得的溫柔體貼對待這廝簡直就是浪費精力!
    於是俞瑤狠狠地咬破果實,想象是在啃這該死的家夥,心情才算好了一點。
    新月殘照,篝火裂柴,相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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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仍是早起趕路。
    畢竟有俞瑤這個當地人做向導,減去了不少初來時繞彎路造成浪費時間的麻煩,之前遇見深壑隻能繞道尋路,並不知道深壑下也有通幽曲徑。
    俞瑤解釋說:“就像山林中有獸道一樣,這裏自然也有妖精穿梭其間形成的小路。”
    不是當地人的江鴆影自是不知,沉默地跟著俞瑤下到山穀底部。
    穀底別有洞天,不同於穀外的荒涼此處居然時有蟲鳴陣陣、水聲潺潺。腳下泥土柔軟濕潤,石子細碎多生青苔,道旁怪石嶙峋,藤蔓垂掛,光線昏暗,環境幽寂。行不過百步,豁然開朗。眼前開闊平地上蹲踞著兩尊石像,蟒蛇吐信,巨鷹振翅。
    日光自上傾瀉而下,有金黃光柱的照射,便可清楚地看見二者栩栩如生的鱗片與羽毛,甚至連蟒蛇的戒備神色與巨鷹的忠心護衛都曆曆可感。
    江鴆影看向石像的熱切好奇的目光俞瑤盡收眼底,明白他必不會開口詢問,但心裏想要炫耀的私心又蠢蠢欲動,所以自顧自地介紹道:“那鷹是這個山穀的守護者,據傳它是在守衛一件寶物,而那蛇本是龍族支脈,奉命來搶奪寶物。它們已經這樣鬥了很久的時間,隻是誰都奈何不了誰,一直對峙到現在。”
    “你是說……它們都是活的?”詫然回頭,看著俞瑤滿不在意地直行向前,再看看兩隻巨獸絕對石化的模樣,隻覺難以置信。
    “當然是活的。星君說它們既然奈何不了對方就這麼呆著動也不動,時日久了身上都被塵埃覆蓋,所以才會有這種石化的樣子。我們隻是路過,又不是想要偷走寶貝,難道你還怕被吃掉?”
    “……”
    不去理會俞瑤的挑釁,江鴆影隻管往前走。吵架若沒有對手也是很無聊的,俞瑤悶哼一聲,低頭跟上。
    必經之路恰在兩獸正中,雖覺不妥,但受不得俞瑤在旁不發一言卻表情豐富的嘲笑,江鴆影隻得悶頭向前。
    以往奉星君之命,外出打探消息,也曾抄過這條捷徑,每次都相安無事,因此俞瑤對江鴆影的膽怯極為不屑。
    還怕我害你不成!
    江鴆影手握劍柄,保持著警戒,忽覺有異。
    一路行來都有蟲鳴相伴,為何此時全無聲響?
    凝神回想,似乎正是從看見巨獸開始,那悅耳蟲聲堪堪止住。
    動物和妖魔同樣對環境具有極佳的感知力,難道說是有什麼我沒有注意到的異變發生了?
    把心中所思告訴俞瑤,江鴆影本是好意提醒,熟料俞瑤認定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話,怒火中燒。
    “我走了很多次都沒事,怎麼可能會突然出什麼問題。星君也說過,它們沒得到各自主人的指示是不會再行動的了。現在沒了兩界棧道,那些神祗都不可能再到下界來,誰能使喚得動它們?”放心大膽地走到蟒蛇盤起的身旁,俞瑤為了顯示自己的勇敢,直接用手觸了上去。“看,沒事吧……”
    原本得意的笑臉倏地僵住。
    不對勁!手下的觸感雖和以前同樣是石子硌手的粗糙,但是不對!怎麼會多了股血液流動的脈動?
    簌簌的石屑驀然飛落,那原本冰冷的“石像”漸漸膨脹,仿佛有人施以它重生,隻一瞬間巨蟒森森吐信,昂起巨大頭顱,對俞瑤這不敬之徒襲來。
    居然會喪生於此,早知道剛才就不逞強了。可是……這東西以前不論我是踹是打,不都沒有動靜的嗎?為什麼偏偏今天會這樣?我就知道江鴆影這家夥不是個好東西,整個一烏鴉嘴!
    俞瑤呆呆看向那急速靠近的蛇頭,難以相信自己在巨蟒迎麵噴吸而出的腥臭中,居然還有心情抱怨起江鴆影。蟒蛇大張的巨口正對眼前,連口中銳利尖牙也一覽無餘,即將喪生蛇腹的恐懼這才真切闖入腦海,俞瑤閉上眼睛,慘叫起來。
    身體陡然一輕,風聲拂麵,耳聽得一聲碰撞之下的巨響,俞瑤顫顫睜眼,發現鴆影正抱著她飛快的撤離蛇口。腰上緊窒的臂力讓她稍微感到一絲疼痛,更多的卻是安心。
    盡管身材瘦削,看來無甚力量,但江鴆影畢竟是受到星君刮目相待的人,關鍵時刻他的實力不容小覷。
    巨蟒一擊不中,扭身便要追來。蒼鷹不知何時也已脫離石化僵態,振翅啄向巨蟒。
    趁著兩獸撕鬥,掠到一稍顯安全的高地,江鴆影放下懷中的俞瑤。“呆在這裏,別亂動!”
    語畢即走,一句安慰之語也沒有,剛才對他產生的好感立刻蕩然無存,俞瑤氣悶地瞪著他,見他又轉回兩獸之間,忍不住擔心。
    由於兩隻巨獸龐大的身軀擋住了前行的路,本不用參與它們撕纏的江鴆影也隻得無奈地迎上。卻見他一迎上,那原本被鷹叼啄而纏身其上的蟒蛇扭頭朝他攻來。側身險險閃過,支臂擋住巨蟒撞擊大地揚起的土石,心中一凜。
    這攻擊是針對我而來的。
    既然對方挑釁之意如此明顯,依鴆影的性子斷不可退讓,右手持劍,左手捏訣,直麵而上。
    激鬥之中,蒼鷹也搶撲過來,與鴆影一同對付蛇蟒。不曾想到能得異獸之助,鴆影不覺在心中估量起此鷹的意圖為何。蛇尾急掃,一時分心鴆影被甩飛出去,趕緊回神調整姿勢,竭力想要減輕跌撞帶來的衝擊,不想降落在一毛絨物體上,低頭一瞧,居然是那隻鷹張翼將自己給救下!
    沒有給鴆影回神的機會,巨蟒再次襲來。腥味加重,鴆影提劍斜刺向蛇身,未料那蛇的鱗甲竟僵硬無比,利劍相觸其表隻發出“錚”的斷響,蹦出些微火花。毅然舍棄斷劍,鴆影就地一滾,避在三尺之外急速思考對策。
    蟒蛇一心想殺鴆影,蒼鷹趁此張開利喙啄向蛇目,巨蟒防備不足立時被啄出個血窟窿,痛苦萬分地撤開,蛇軀劇烈扭動。蒼鷹趁勝追擊,與之纏鬥。本已占得優勢的蒼鷹卻漸漸顯露頹色,定睛細看,便可發覺那巨蟒所受的傷不知何時竟已愈合。
    難怪二者會僵持百年,原來那蛇這麼卑鄙,這分明是耍詐!
    俞瑤憤憤叨念,為蒼鷹助陣起來,不想巨蟒似乎聽得明白長尾一卷,又向俞瑤襲去。蒼鷹顧頭不顧尾,難以援救。狼狽閃避時,鴆影已掠回俞瑤身旁,伸臂擋開蛇尾,瞪了懷中俞瑤一眼,無可奈何地低語:“算我拜托你!你就安分一會兒,可以嗎?”
    聽出鴆影口中的不耐,俞瑤也知自己過於魯莽,看著鴆影被自己害得刮傷了的手臂,澀澀點頭。鴆影正想走開,俞瑤又急忙扯住他的衣角,鴆影冷漠地蹙眉,俞瑤驚愕道:“那隻鷹……好像在看你耶。”
    詫然對上蒼鷹回首的頭顱,果如俞瑤所言它正凝神注視著鴆影。蒼鷹見鴆影看向自己又略偏了下頭,順其目光看去,一柄長劍靜靜插在方才蒼鷹“石像”的背後。
    劍柄沉黑如墨,霜刃泠冽閃光,那就是兩獸爭鬥的寶物嗎?
    俞瑤剛才看見鴆影折了寶劍,憂心不已,此時突見他走向巨鷹讓出的空地,竟忘記了阻止,好奇地探頭看去。
    一把劍,寒氣漫溢,塵灰盡滅,那是……逆塵劍!
    第一次看見這兩尊“石像”時,俞瑤不是沒有過好奇,她每次大膽地東摸西觸卻不見任何異常,可隻要一靠近那劍兩獸都會發出警戒嘶鳴,嚇得她再也不敢放肆,後來向星君提及才知道那是一把魔劍。
    “逆塵,因為某人那違逆萬千紅塵也要達成的心願,才會滋生出那把魔劍。”猶記得談起此劍時星君黯淡神情,那樣的悲傷慘然,叫俞瑤這個旁觀者也是心痛難擋。“如果沒有不惜與眾生為敵拚死都要實現的心願,沒有人可以拔出那把劍的。”
    如今,鴆影你是想要……
    然而此刻,不知內情的鴆影卻在蒼鷹的眼神示意下走近逆塵劍。
    劍身光亮如鏡,冷冷反射灼灼日光,映照在自己眼中,莫名有了片刻恍惚。
    蒼鷹一邊與巨蟒搏鬥,一邊用眼神鼓勵鴆影,巨蟒見鴆影靠近逆塵劍,反抗得更為激烈。眼看蒼鷹快不能支架,鴆影飛快拔出劍。
    脫離土地束縛的劍鋒芒更利,更有清冽顫音隨風震響,蒼鷹亦發出喜悅長嘯,狂蟒卻霎時巨顫甩落纏住的鷹,慌不擇路就要逃去。
    沒有一絲遲疑,鴆影握緊逆塵快步追去。
    蟒蛇身上方才與蒼鷹撕鬥時所受的傷暫時還沒有複原,爬行的速度不是很快,沒用多少時間鴆影已追上它。狂蟒見難逃一劫,扭頭做最後的反擊。沒有猶豫,鴆影很自然地揮劍。
    隻一瞬間巨蟒所有的動作皆靜止下來,不過片刻那原本堅硬的鱗甲混合著血肉一起橫飛。鴆影隻是平靜地站在腥風血雨之中,看著狂蟒化成的碎屑點點墜落在地,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笑意。
    見到這樣血腥的場景,更為鴆影不同往常的殘酷所震驚,俞瑤忍不住在心底發顫。
    江鴆影,你到底是什麼人?藏著什麼秘密?星君所說的那種絕望到不惜違逆世間所有的心願,你也有……那個願望,究竟是什麼?
    這邊,俞瑤正心驚膽顫地猜測著這個平日總是沉默寡言的少年所隱藏的真實性情,那廂,鴆影似乎想起搖光硬拋給自己的包袱,甩去劍上殷紅血跡回身走了過來。
    聽見鴆影踩在碎石塊上的聲響,俞瑤回過神來,凝目望向那被飛濺的血雨浸染得愈加妖異的少年,恍惚地走向自己,鴆影原本淡然的神情卻在俞瑤走來的刹那變色。俞瑤見他麵色有異,不免疑惑地回頭,身後有什麼嗎?
    不知何時蒼鷹收翅縮成一團,穀中光點隱隱吸入其間,漸沒了影蹤。
    鴆影急急護在俞瑤身前,自知蒼鷹對自己並無加害之心,但不清楚它的真實意圖,隻冷眼旁觀。經曆了剛才的險境,俞瑤已沒那麼膽怯,可麵對鴆影的這番保護仍是感激不已。
    戒備地防範許久,見無甚變化俞瑤回複本性,好奇地探頭張望。孰料突變急生,那一團輪廓隱約的陰影忽然間光芒四射,灼灼奪目。俞瑤隻覺眼睛生疼,閉緊雙眼,拽住鴆影衣角。
    忽見精光漫漲,鴆影冷著臉看向光芒最盛處,卻感覺有何物破空襲近,微眯著眼以劍格擋。沒有消滅巨蟒時的爽利之感,亦無刺中敵人的悶鈍之觸,隻有一聲或許的輕笑於灼人光幕中漫射,略帶輕嘲。
    沒有憤怒的時間,撕心的痛苦猝然蔓延過全身。
    鴆影咬緊牙,想要忍下衝到喉嚨的慘呼,終是不支,一個踉蹌跌入黑暗。黑暗降臨的瞬間,鴆影昏迷之前,耳邊還有俞瑤懼怕的呼喊,眼睛卻不見那刺目白光,隻有一抹藍。
    不是蔚藍的蒼穹之色,也不是深藍的海洋之魂,那與眾不同的冰魄之藍——隻屬於一個人的顏色。
    姐姐……
    低聲呢喃著,鴆影安心地陷入無邊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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