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天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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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天傾
洛賢王去的匆忙,連沐浴殮衣等都是後來才匆匆備下的,口裏含了明珠,屍身用一口上好的楠木金棺盛著了,擱在徵?堂大殿中央做了靈堂,按親王禮要停棺七七四十九日方可下葬。棺槨四周燃著數隻香燭,白紗曼妙飛舞,挽幛肅然而垂,殿內日夜燈火通明,一群白色的影兒伏跪著,哭聲震天。
棺槨頭前放了一盞巨大的引魂燈,鮫油做脂,正明晃晃的燃著,映得殿內人影重重。韓氏墨茗玄聹她們都是一身開邊襟的白布長衫孝服,雖是多事之秋,但皇都的顯貴也有不少抽空前來吊唁,大概是瞧著哥哥的麵子罷。隻不知哥哥現在接到消息了麼?是否能趕了回來…
玄聹手中執著青竹的哭喪棒,也叫哀杖,本是長子執了哭悼亡父的,卻不想玄聹竟拿來當了竹馬玩,還滿大殿的跑,耍的熱了,還一把掀了頭上的孝巾,唬得來吊唁的賓客目瞪口呆的。墨茗忙一把拉了玄聹跪下陪著焚冥紙,玄聹雖嘟了嘴,但還是陪了,毛手毛腳的抓了一大把紙錢悉數扔在火盆裏。
墨菸依舊沒有來,據說王氏禁在馨德堂,聞聽消息發了癲,居然也沒來見。大殿裏多是仆從婢子,也有一些沒有名分的下等侍妾…王府裏無人做主,上下全憑墨茗一人咬牙應承著,韓氏裏外還算能幫襯著些,隻眼睛哭的腫腫的…
昨個剛過了洛賢王的頭七,還未入仲冬月,卻不知怎麼的,這幾日天竟驟然冷了下來,午後,還零零星星飄下了雪花了,真是詭異非常。
小瑾自經了墨菸小產一事之後一直打不起精神來,悶悶不樂的。這日見天降了雪,方才帶了一絲喜色,道:“郡主,今個才二十八,這天竟降起瑞雪來了呢。”
墨茗正挽著雲髻,聞此皺了眉,麵有憂色,道:“怕不是好兆頭吧。”
少時馮姆媽手擎了香燭進來,道:“小郡主,三七的香蠟冥紙都備齊了呢…外麵都傳言今年冬日來的好早,天也冷的緊,人都說連北邊的汾陵江都結了一層薄冰呢…”
“什麼?”墨茗手中的白玉梳咚的一聲落在?奩上,大驚失色道:“姆媽,你說汾陵江怎麼了?”
小瑾一愣,馮氏也唬了一大跳,不知小郡主怎麼如此驚慌,隻得低低的又回了道:“這個…老奴今兒上街采辦王爺三七的物什,聽好些人說天寒的汾陵江都結了薄冰呢…”
墨茗登時陰沉了臉,果然,北邊的烏厥是借著和談頻頻拖延時日的,這汾陵江一凍結,還有什麼能攔得住烏厥人的鐵蹄?雖說皇都調了好些官軍回防,連老將光祿大夫餘憲超也駐在皇都,但墨茗總是感覺有些不妥,具體是什麼,她也說不上來,尤其是跟哥哥談了那一席話之後,心底便總是有些不安的,這北邊的天一時間竟變得如此詭異…
該來的總會來的,誰也逃不掉。
墨茗略一沉吟,吩咐道:“姆媽,你趕緊去收拾一些衣物用品,莫帶金銀珠寶首飾之類,也莫要帶錦帛玉器了,衣物隻粗麻布裙,浣洗的幹淨便好了,別的且不管了,趕緊去準備吧。”
“小瑾,去收拾些金銀細軟,不要太多,密密的縫在內襟裏即可。”墨茗想了想又說。
馮氏和小瑾麵麵相覷,不知為何。
馮氏疑惑道:“這…小郡主…若是帶銀票豈不是更方便些?”
墨茗勉強笑了笑,道:“到時候兵荒馬亂的,鬧得一鍋粥似的,哪有錢莊敢開了門兌銀票給咱們?”
小瑾張大了嘴道:“感情小郡主要帶咱們去逃難了麼?不至於這麼嚴重吧?這…這…怎麼會打得起來啊?在王府裏呆著大概沒有關係吧…哪有兵丁敢闖王府的啊?”
墨茗苦笑,道:“但願茗兒料錯了,且趕緊去準備吧,順便帶話給秋姨,讓她把她曾住過著的那個西梓胡同的小院兒騰了,再雇兩輛寒磣些的馬車備著吧。”
馮氏應了,遲疑道:“這府裏這些子金貴物什…都不帶了?”
“不帶了。”墨茗歎了口氣,道:“那些姨娘侍妾婢子仆從,能遣的也遣了,想留的茗兒也管不了,隻是須私下謹慎些,都管好自己的嘴,莫要對人多說什麼…菸姐姐那邊…有羅大哥護著也是好的…大哥癡傻,到時候再尋了來一起走吧…暫時就這些了,誰曉得這禍事什麼時候臨頭呢!趕緊張羅去要緊。”
小瑾馮氏見墨茗說的鄭重,也皆凝了神色,忙匆匆的去了。
伸了手出窗接了幾粒飄墜而下的冰雪,隻冰的滲人,墨茗喟然長歎:“但願這不祥的早雪,今夜莫要再下了吧…”
是夜,卻是下了一整夜的鵝毛大雪,四更時竟然還下起了雹子,早起一看,天地間皆是白茫茫一片,窗上一層霜,屋簷也結了冰溜子。
“小郡主,”小瑾驚慌稟道:“偌大的王府都找了,竟沒能找到玄聹小王爺…”
墨茗雖滿臉憂色,仍下了決心道:“這麼著,咱們先去和秋姨彙合,待安頓下了再回來接大哥罷。”
清早天剛蒙蒙,路上一駕不起眼的馬車從小後門奔出了洛賢王府,踩著結了冰的大道,直奔城西的西梓胡同而去。車裏墨茗小瑾並馮姆媽皆換了粗布麻衫,包了藍色頭巾,又塗黑了臉,像極了普通的平民村婦。
小瑾嗬了口氣,雙手搓了搓,道:“天可真冷呢,小郡主,咱們居然一大清早便搬了家了,你說烏厥人真的會打進皇都裏來麼?不是有餘大元帥在嗎?”
墨茗笑了笑,道:“茗兒也不很確定,若是打不進來自然是好的,咱們再回王府裏去便是了。”
馮氏疑惑道:“若是真打了進來,咱們不是該趕緊出城去吧,聽說那些烏厥的蠻子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小郡主怎麼還打算住在城裏?出了皇城會安全些吧。”
墨茗搖了搖頭,道:“不然,若是這一半天打了起來,城門必是兩軍爭奪的據點吧,到時刀槍無眼,飛羽流矢的,咱們沒有功夫,定是出不去的,弄不好送了命;若是這兩日打不起來,城門也是有人盯著的罷,在城裏也可以看看情勢,到時候找好機會再逃出城也會安全一些,不過這些茗兒也是瞎猜,指不定三五天咱們還能回了王府呢。”
“哎呦~”馬車猛的一頓,小瑾伸頭出去一看,興奮道:“小郡主,你看,竟是餘大元帥的官軍呢,你看那橘黃底的旗子…”
墨茗伸出素手挑了車上藍色碎花的簾子一看,可不是餘憲超的兵麼,正迎著這邊打馬而來,橘黃底子黑色絲邊,上書大大的一個“餘”字…黑壓壓的一片,腳步齊整的踩著碎冰行進著,連大地都似乎在顫抖了…仿佛有什麼人在馬上也往這邊瞧著,目光如炬…
墨茗望著那簌簌而動的餘字錦旗,竟心中一陣驚懼,仿佛什麼東西從心頭劃過,她眯了眼,一咬牙,對著車夫道:“趕緊!右轉!拐到那邊的巷子裏去!快!”
車夫應了,急忙調了勒了馬頭,轉進了右邊的一條狹窄的不起眼的小巷中,而身後如芒刺在背的目光也跟著消失了…墨茗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馮姆媽也幫著墨茗順順氣,不解道:“小郡主…”
小瑾也奇道:“小郡主你怎麼了?說起來餘大元帥似乎是小侯爺頭上的官呢,比侯爺還大呢,不是說烏厥人要打了進來麼?小郡主見了便該打個招呼也好,大元帥說不定看在侯爺麵上也能庇佑咱們些…怎麼…見了就跑啊…”
墨茗依舊有些怕,撫著胸口道:“小瑾,別問茗兒…茗兒也不知道…”或許是…直覺。
餘憲超帶了大軍,遠遠的便看見一駕瘦削平常的馬車迎頭而來,心中覺得奇怪,這天寒地凍的,又是大清早…會是誰呢?千萬莫有不相幹的人破壞了今日的大計劃才好!不想那馬車竟轉進了巷子,他微微抖了抖胡須,怕是做小本生意的小民罷,不過隻要不是皇城的門閥世家便無所謂,那些個豪門子弟,宇文桀可是特意吩咐過不許走脫一個的…罷了,既是小民…今日皇都還有大事要辦呢…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打馬便往皇宮的方向奔去…
王府裏似乎亂了些,竟好些個人不見,掌事的也尋不見墨茗,急得跳腳。
皇都裏似乎也紛亂得很,先是禁了嚴,後是聽說太子的車馬帥了部分的近衛軍,早上辰時不知怎麼劍拔弩張的硬是衝出了皇都,連餘大元帥攔也沒攔住,又有人說是蕭閣老授意的,大元帥也沒的奈何。
上沅一十九年十月二十九日,正午時分,居然從皇宮太廟裏傳來一聲一聲的喪鍾…隻唬得皇都居民個個心驚肉跳,鍾聲一聲聲撞擊在古老皇都的上空,響徹雲霄,震撼了巍巍天朝的文武百官,也震撼了一夜冰封了的汾陵江…
上駕崩了…
皇城裏人心惶惶,據說皇上是給人毒殺的…家家戶戶都閉門不出,來往的街道上盡是執著矛戟盤查的兵丁,私下裏也有人議論說是太子為了奪皇位,給皇上下了劇毒,不然為什麼太子匆匆逃離之後便傳出了皇帝賓天的消息…也有人說怕是另有蹊蹺,這皇位本來便是太子的,何必去搶…
餘大元帥帶兵封禁了皇宮,任何人不得出入。
……
夜裏,靜謐的皇都裏,竟不知那個喊了一聲:“烏厥兵入了城了!”接著整個皇都便是一片大亂,人們還沒來得及從皇帝駕崩的惶恐中醒來,卻見到的是一片一片黑壓壓的烏厥騎兵,個個身著黑光的鎧甲,映著冰雪泛起寒光,手裏提著嗜血的彎刀,一路殺進城來,見人就砍,無論是門閥權貴還是平頭百姓,一時間皆哭爹喊娘,四散奔逃,隻是卻不見皇都的官軍的影子…皇城裏盡是嘶吼哭喊之聲,火光衝天而起…恐懼驚慌如黑夜般籠罩了整個皇都…。死亡的氣息頓時彌漫開來…
洛賢王府裏,有人哭鬧著,有人奔逃著,仆從婢子亂作一團,哭求聲連天,到處是恐懼…到處橫著散亂破碎的屍體…到處都有無盡的怨恨與憤怒…烏厥兵個個凶殘無比,進了府門便洗劫財物,無論明珠寶物,玉器綾羅皆一股腦兒抓進懷中…見了有姿色的,便淫笑著一把抓了來…稍遇抵抗阻擋,一著了惱,彎刀一閃,一顆顆鮮血淋漓的人頭便霎時飛起,整個王府,猶如修羅煉獄,滿地的鮮血濺落在晶瑩的冰雪之上,竟是萬分的怵目驚心…
薇香院裏。
墨菸對著菱花鏡梳妝,她臉色無比平靜,似乎完全聽不到外麵的喧鬧哭喊一般。
貼了花鈿,一對鮮紅鮮紅的紅珊瑚耳?長長的垂著,像極了外麵濺起的殷紅的血珠兒。
細細的描了遠山眉,口中抿了鮮紅的胭脂紙。
雲髻上鮮紅鮮紅的瓔珞兒,襯得雪白的麵容分外妖冶嫵媚。
一身冰絲繡金鸞的大紅衣裳,腰上垂著一排鮮紅色的流蘇。
宛如要出嫁的新娘一般…
妝成,對著菱花鏡微微展顏,嫵媚一笑,她並不是最美,卻可以嫵媚到傾國傾城…
她聽著外麵的哭喊與尖叫,竟放聲大笑哈哈了起來…
卻神色平靜的讓人害怕…
她擎了一柄燃著的燭台,止了笑,直直的望向蒼天,一字一頓的說:“從今後,我再不是洛氏墨菸!”
伸手一擲,燭台徑直落在了房中的簾帳之上,頓時滾起了團團的火焰…
火焰熊熊綻放,隻她一襲紅衣,宛如浴火的鸞鳳…
墨菸頭也不回,直直的走入了一片夜色之中…
西梓胡同的小院兒裏。
小瑾忙指著東邊道:“小郡主,你快看呀!是火!王府著火了!”
秋娘忙起身看了,慌道:“是了是了,仿佛是薇香院的方向!”
“薇香院!”墨茗聞言驚慌不已,心中一痛,喚道:“菸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