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度輪回 和羅碧瞳  第六章 王子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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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三王子荊豐靠坐在床頭。恬然的麵目上結著一層冷霜。
    秋意一日比一日濃。
    深沉的寒意擋不住,從四下的空氣中滲透進身體。
    屋裏點了火盆,一盆炭火忽明忽滅。身上也蓋了兩層錦被,從肩頭到腳跟,蓋得嚴嚴實實,卻絲毫阻擋不了冰冷。
    “二王子駕到!”
    隨著呼喝聲,簾門半掀,一身素白的少年已經走進屋裏。裹帶進團團的潮濕陰冷。
    床上的人並不問話,心底卻浪潮洶湧。
    剛踏入的少年眉頭皺了皺。
    屋裏麵一股讓人暈眩的刺鼻氣味。
    眼角飄到火盆的地方。
    “來人”
    “在。”
    “火盆放了一夜,怎麼還能點。”
    “回二殿下……是三殿下說冷……”
    清冷的眼神帶著看不透的一抹複雜,看向床角那個裹在錦被中紋絲不動地人。麵目朦朧,一向柔順的額發此時淩亂的垂在臉頰兩側。眼上纏了厚厚的白布。
    “撤了,拿個手爐來,外室窗子開一扇。”
    “是。”下人慌忙跑去做事了。聽聞這個二王子荊言,脾氣陰晴難測,是出了名的溫冷不定,喜怒無常。過去有三王子荊豐撐腰,現下三王子目盲,二王子簡直可以說一手遮天,怎麼敢有半點差池。
    看著炭火撤下去,荊言才開口。
    “父王讓我來看看你。”
    “父王?”即使形容憔悴,口氣依然平和,卻溢著藏不住的蒼涼,“父王讓哥哥來,哥哥才來?”
    荊言並不理會話語裏的挑釁,靜默的走荊豐身側,坐在床尾。淡漠的眸子看著他憔悴的蒼白的麵容。
    “好點了嗎?”
    荊豐一口氣堵著嗓子,也不答他的話。
    下人挑簾櫳戰戰兢兢的跨了進來。“二殿下,您要的手爐拿來了。”
    “嗯。”
    拿過手爐,暖意在手掌中氤氳開來。
    “放在被子裏吧。暖暖手。”
    “不用。”
    “不會燙。外間窗戶開了一扇,昨兒半夜下了霜,當心冷著。”
    對著這溫溫的語調,任誰也硬不下心腸來擺臉色。可惜荊豐的記憶裏,那雙眸子永遠是冰鑄的。而那眸子下的一顆心,荊豐永遠也猜不透。
    “我早些時候被炭火燙了,再不用暖爐了。哥哥三年沒踏入我這三王子府,大概這些事也無從知曉。”說著憤憤地別過臉去。
    荊言依然淡漠的聽著。隻是眼神向下移,望著被子下麵隆起的雙手,仿佛可以看穿一般。輕輕把手爐放在一邊台幾上。“這麼不小心。”
    “是啊,我是不小心。”荊豐朝著話音轉過臉來,“不小心把眼睛弄瞎了。我還以為等哥哥來看看我,還要再等三年。”戲謔的一笑,“或者等我缺胳膊斷腿命歸西天,才等到哥哥來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好些了。”
    本以為荊言多少會動怒,可卻等來了一片寂靜。
    不長不短的沉默之後,是荊言略帶笑意的音調。
    “你還是老樣子。”
    一隻冰冷的指湊上來,刮了鼻梁一下,力道輕的若有若無。
    荊豐一時間竟然忘記生氣。
    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個冷峻的哥哥露出笑容了。真的很想看看。如果可以睜開眼睛的話,真的很想看看。
    “二哥,你這些年都在做什麼?”還是忍不住,荊豐索性問個痛快。“怎麼都不過來?我向父王問你,想去你府裏住些日子,父王都不準。你是不是做什麼事情惹父王不高興了?你說出來,我去和父王說情。”
    一片冷硬陰鷙壓製不住,浮現在臉上。
    “你多想了。”
    “那就是我舅父尹泰然?”荊豐半欠起了身,“是不是他向父王說了你什麼壞話?父王不肯給你解釋的機會,你同我說,我去向父王解釋。”
    “別瞎猜了。”淡淡的打斷荊豐的話,“好好養傷要緊。”回身拿過一個絨墊子,墊在荊豐背後,低頭一點一點掖好被角。
    往日的時光仿佛重現,依然是那個調皮的弟弟和嗬護備至的哥哥。
    被掖進身下的被邊,擠出了濃濃的溫度,散在被子裏。
    “二哥。”
    “嗯?”
    “我的眼睛是不是再也好不了了。”
    低著的頭沒有抬起來。
    “放心吧,父王已經下令找全國最好的大夫,會好的。”
    最後的尾音帶著些許的心虛,也帶著些許的寵膩。
    “哥。”
    “嗯?”
    “有時候我希望自己就這麼瞎了也挺好。這樣我就不用繼承王位。哥哥也就不用這麼恨我了。”
    荊言抬頭,清冷的眉間帶著愕然。
    隻有荊豐還喃喃的講著:“這個王位,我根本不想繼承。我不想當王。我不明白二哥你為什麼因為王位而對我恨之入骨。這王位,哥你如果想要,我會在父王麵前承諾,擁你當王,並誓死效忠。我根本不想與你爭,難道哥你不明白嗎?”
    荊言一派冷淡的臉靜靜的結了霜,眸子裏埋了一層霧,卻依然不言不語。
    “哥,我現在瞎了,不可能再成為你的威脅。我們冰釋前嫌好不好。不管你對我做了什麼,就當沒發生過。我不會去告訴父王。”
    激動的伸出手臂,急切的向黑暗中探索。終於觸到那雙遲遲才伸來的冰冷的手。
    荊言薄薄的唇微微抿向齒間,瞬間又恢複常態。邊把荊豐的手放回錦被裏,邊淡淡的道:“我知道,你懷疑這次是我派的人。”話裏沒有半分埋怨和半分指責,簡簡單單的敘述。
    “我……”荊豐頓時語塞。
    不是沒懷疑過。
    幾次對自己的行刺都傳言與荊言有關,再加上父王曖昧不明的態度,就算是傻子也會產生聯想。更奇怪的是,自己這個精明的二哥,卻從來不做任何辯解。無論什麼流言蜚語,隻是一派冷冷淡淡的態度,看不出他心裏怎麼想。
    再一次細細的壓實被角,荊言站起身。
    “三弟,我從沒做過什麼,你想多了。”又是一句像是解釋卻也像是狡辯的話。
    荊豐起的頭腦發暈。
    對上自己這個哥哥,從來都隻會搞得人心浮氣躁。即使是4年之前,整日護著自己讓著自己的那個荊言,也是一派少年老成、波瀾不驚的模樣。但那樣的時光,在記憶裏卻如三月陽光六月夏華一般流光溢彩,暖的讓嘴角不自覺就可以彎出弧度來。
    胸膛裏刹時一片溫熱。
    “哥,我相信你什麼都沒做過。”
    形容消瘦的臉上旖旎開的一片恬靜的笑容,看入荊言的眼裏,瞬間融化了滿麵的霜寒。卻又一倏而逝,靜靜的拉回了自己不溫不火的麵容。
    “時間不早了。來探你,還有一件事。”
    荊豐聽了後一愣。
    “你曾向父王討要那個和羅碧瞳作書童?”
    “是有過。我悶得慌,讓那個碧瞳來給我做個伴。他瞎了許多年,讓他說一些在黑暗裏生活的本事給我聽聽。”
    見哥哥不答話,荊豐接著說道:“哥,你也知道當年的碧瞳屠令,是父王為了震懾天下,不得不下的詔文。現在……現在已經過了16年,和羅族人幾近絕跡,天下也已經歸順我棉陰。而且這個碧瞳孩子,聽父王說,自出生就關在地牢,沒什麼威脅,讓他來做我的書童陪陪我也好。”頓了頓,又加上一句,“我同父王說父王也同意了。”
    “現在恐怕不行了。”
    “怎麼?已經斬了?”
    “沒有。是他在刑律院大堂上胡言亂語。父王讓我轉告你,碧瞳不知底細,入府的事要暫且擱置。”
    “他說了什麼?”
    “你去問父王吧。”荊言打住荊豐的話,看著弟弟一臉掩飾不住的焦急,荊言卻仿佛無動於衷。
    倏然而至的沉默像石頭一樣壓在荊豐心頭。
    “哥,有三天都沒人來探我了。”
    依然是沉默。荊豐的唇漸漸失血。
    “大家都不來,父王也不來。”
    “父王有很多政務要忙。”
    “哥,我很悶。我隻想要找個伴兒說說話。”
    “二哥給你找幾個目盲的人伺候你。那碧瞳不要也罷。”
    “我不稀罕。”陡然硬起來的口氣,敲擊著這間冰冷屋子的四壁。蒼白的唇角不經意咬進齒間,綁著白布的麵容上,卻仿佛出現漫布臉頰的淚痕,“那些因為我是三王子才來的,因為我可以繼承王位才來的,我不稀罕。那些因為我不能繼承王位而不來的,我也不稀罕。我隻要個能和‘我’說話的人。”
    泫然淚下般淒愴的麵容,失色的唇角幾乎溢出血。
    冰涼的手撫上荊豐的臉頰。好像把那些無形的淚擦掉一般。
    “怎麼還和以前一樣任性。”聲線一樣淡漠,卻柔的如水。“那個和羅碧瞳,在我那裏查證,確實過不來,悶的話,到我府上看看倒是可以。”收了手,替荊豐把被子重新掖的緊,緩緩說,“我走了,你好生養著。什麼時候想看碧瞳,派人事先通知我。”
    沉默了半晌,終於還是沒有再說什麼。起身,靜靜邁步出屋。
    幾個下人一直在屋外候著。見二殿下出來,手裏拿著披風的急忙上前。荊言任人伺候,霜色的視線掃過一幹人,口氣上卻不溫不火的問:“三殿下屋裏的炭火誰負責?”
    “是奴婢。”一個半大的小丫頭答了話,身上看得出來還有點抖。
    眾人都以為二殿下抓住了什麼錯處,現下是要罰人了,惶惶恐恐的望著腳麵。可卻並不聽到還有下文。
    荊言抬眼,目不斜視的披風係好,留下一屋子忐忑不安的人,徑自出了屋。
    屋裏,一直坐著不動的荊豐開口喊人。
    “三殿下有什麼吩咐?”
    “派人去二王子府,通知我哥哥,我今天午後就去看那個碧瞳孩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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