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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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無名醫院,喜得貴子
迎接寶寶已經進入倒計時階段,我在心裏默數著十、九、八、七……
每一天都是那麼漫長。
我照舊出去溜達,有時順便坐車去媽媽那裏,陪女兒玩。因為我不願意與婆婆同居一室,小心翼翼地呼吸。她有時就忍不住抱怨我都快生了,還不好好在家裏養著。我也不管,照樣我行我素,丈夫也由著我。有時我一回到家中,就能感覺婆婆異樣的眼神,那種微妙很難用語言來形容。
那日又在媽家,感覺著這幾天婆婆的臉色更加難看,突然煩得要命,所幸住在了媽家。誰知睡到半夜,竟然破了羊水。媽媽和我匆匆地穿好衣服,到路上打了個的士。
坐在車裏,我趕緊給前幾天預約的醫院打電話。是那個院長接的,我告訴她,我現在在路上,已經破了羊水。她一聽便勸我去大醫院生。我便著急地提醒她,“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還答應給我開雙胞胎證明的?”她猶豫了片刻,說,“那好,那你趕緊過來吧。”我說,“好,我馬上回家拿東西,就過來。”掛斷她的電話,我又趕緊給丈夫打電話,告訴他做好準備,我好像要生了。
幾分鍾之後,我和媽媽上了樓。婆婆過來開門,我一邊向洗手間走,一邊大概介紹著情況。婆婆開始準備嬰兒被之類,我在洗手間蹲了一會子,又有些羊水流出來,腹部開始隱隱作痛。婆婆和媽媽都催我,婆婆邊催還邊叨咕,“趕緊的吧!可別生到家裏,那可就麻煩了。告訴你別到處走,就是不聽,多危險哪!”說著,我們四人便鎖門下樓。媽媽攙著我,丈夫說,打車吧?我說,走過去就好了,才幾步路。說著,我們穿過馬路,來到那家醫院門口。大門鎖著,我趕緊又打電話。那院長應著,下了樓,開了門,把我們安排在二樓正對著婦產科的房間。大概地詢問了我的情況,便安慰我,說“沒事,不要緊張。”
婆婆滿臉狐疑地掃視著四周,很不滿意地問,“大夫呢?”那院長說,“大夫馬上就到,回去休息了,已經打電話了,這會兒在路上。”婆婆繼續質問,“你這裏沒有值班大夫嗎?”那院長閃爍其辭地說,“有,有哇。”然後就出去了。
婆婆就對丈夫說,“小海,這裏行嗎?這裏連個值班大夫都沒有,不行咱就轉院,也不差錢。”我趕忙接過話茬,“沒事的,哪裏大夫都一樣的,人家都是聘的,經驗一定更豐富,大醫院的大夫也不一定真就高明,而且態度大都不好,在這裏挺好,就咱們一家生孩子,他們不得更用心嗎?”婆婆懷疑地看了看我,然後不情願地說了句,“俺不管,隻要你願意就好。”
這時,有個年輕的小護士過來,給我做了常規檢查。不一會兒,上次接待我們的,那個漂亮的女大夫也趕到了。她又給我檢查了一下,然後問我打算順產還是剖腹。我說,順產吧。但她卻建議我剖腹,並擺了一些剖腹的好處。我堅持順產,因為聽說順產的孩子聰明,而且還能省一些錢,畢竟辦我女兒的戶口還得花錢。
於是那大夫讓我躺在床上等待。這時我的肚子開始一陣兒一陣兒地疼。大夫告訴我,這是在宮縮,宮縮到一定程度,宮口便開啟,嬰兒便可以生產。但眼下就得等,一直等到宮口開大到三指。我開始在床上哼哼起來,因為肚子疼得站也站不住,躺也躺不住。大家都陪著我,看著我疼得叫媽,卻無能為力。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得好慢。一個小時過去了,我的宮口還沒開到半指,而且胎位絲毫沒有下移的傾向。
那大夫又開始勸我,“看你這樣子,很可能是難產的跡象,依我看,你不如剖腹得了。否則你白遭了罪,到頭來還得動一刀,而且萬一堅持到最後,上不上,下不下的,那才麻煩哪,大人和孩子都會有危險。”
經她一說,丈夫也動搖了,他看著我說,“要不咱剖腹得了,痛痛快快的,都平安得了。”
我便說,“那你拿主意吧。”
丈夫便找來院長,院長一聽我們決定剖腹,很高興地樣子,“剖腹?行!那樣母子平安。而且我請的都是最有名的主刀醫師、麻醉師,術後管保不會留下大的疤痕,就隻是一條線兒。”
決定剖腹了,院長開始帶著丈夫去交款、簽字。我則在床上繼續煎熬著,可是好半天也不見大夫來。丈夫就去催,那院長便告訴,手術得天亮以後才能做,因為醫生、麻醉師都得天亮以後才能趕到。婆婆於是又吃驚地問,“你們堂堂一個大醫院,連自己的大夫都沒有啊!”那口氣帶著責備。院長聞聽,看了婆婆一眼,也大聲地解釋說,“你放心吧,大姨!我請的都是一流醫生,管保讓她們母子平安!再說生孩子也不是著急的事。”婆婆無奈地閉了嘴,仍然小聲地嗔怪著我們怎麼選了這麼差勁的小醫院。我心裏也和合計著,要不是因為你,要不是為了我女兒,我又何嚐不想去大醫院,但嘴上卻不吱聲。
我就這樣一秒一秒地在床上熬著時辰,終於熬到了天亮,聽到樓道裏腳步聲多起來,聽到有人打掃衛生,有護士過來給我做皮試和術前準備。
十點左右,我被扶到手術室,這也是臨時才收拾出來的,裏麵盡管開了空調,可還是有些涼意。醫生命令我脫掉所有衣服,然後全身赤裸地躺倒一張小手術台上。我聽到醫生小聲嘀咕,“這手術台也太小了,這付桂榮(那院長的名字)也太能糊弄了,弄這麼個小手術台。”我當時有種被騙的感覺,但事已至此,卻不能回頭,為了我女兒,我豁出去了。
我赤條條地躺在那手術台上。女人到了這般時候,是完全顧及不了羞恥的,盡管那麻醉師又是個男的。那時的我就這樣自我安慰:醫生就是醫生,醫生看待我們,也許早已超出了性別的範疇。他們眼中的我們,也許就像畫家筆中的一幅畫,工匠手中的一個雕塑。
我躺在手術台上,絲毫沒有恐懼,因為我知道我在完成一項重大的使命。過了此刻,我將真正的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母親,而且我還將重新獲得自由和健康。我期盼這一天,已經期盼了很久,此刻我欣然接受著這一時刻的到來。
我積極配合著醫生的指令。麻醉師讓我翻過來趴著,然後從後背的脊柱注入麻藥。那一刻,我感到了徹骨的疼痛,痛得我大聲疾呼。麻醉師開始安慰我,馬上就好了。
終於熬過來了,我又開始平躺著,他們開始七手八腳地捆綁著我,頭上方架好了輸液器,還有氧氣瓶,這些原本就隻有在電視裏見過。
麻醉師就坐在我旁邊,輸液器的下麵,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我閑聊。他問我覺得困嗎?我說還不怎麼困。
過了一會兒,竟真的有了困意,而且越來越困。可是麻醉師卻仍在找著話題跟我聊天。我就對他說,“你別跟我說了,我真地困了,你讓我睡著了吧。也許等我醒了,一切就都好了。”他卻不肯讓我睡,繼續溫柔地跟我聊天,“你現在可不能睡,難道你不想親耳聽到自己孩子的第一聲哭嗎?”
我有氣無力地說,“想啊,可是我得閉著眼睛跟你嘮了,因為我實在睜不開眼睛了。”
“你可先別睡呀。唉,你老家是哪的呀?”
“朝陽。”
“那裏盛產什麼呀?”
我有些不太會思考他的問題了,但我分明感覺得到,有刀開始在我肚皮上劃著,一下,兩下。然後我還能聽到下麵醫生的對話:
“這朝陽人可真結實,你看她的肉,緊繃繃的,拉完馬上就合上了。”
“可真是,上次那位,肚皮可鬆,刀一劃,肉馬上裂到兩邊。”
“你看她的,一下還真不行,還得再來一下。哎呀!不行,還得再開大點兒。”
“唉,真費力氣哪。——唉——,朝陽挨著哪?”
“好像是內蒙吧。”
“怪不得,聽說內蒙女人都結實,你看這腹部多有彈性。”
說著,我能感覺他們開始撕扯我的肚子。我想此時,我就像待宰的羔羊一樣,被開腸破肚了,而他們也好像是屠夫,在討論著羔羊的肥膘。
然後我又能聽到他們不斷地咂舌,“唉,你看,她這也太神奇了!”
“咋了?”
“你看她的子宮!這麼多破損!我真懷疑這胎兒究竟是怎樣著床的!”
“呀!可真是!嘖嘖!”
他們在繼續撕扯我的肚腹。旁邊的麻醉師把氧氣罩放在了我的嘴上,給我補充了一些氧氣,然後繼續尋找著話題,“你沒睡著吧?你是不是做過人工流產?”
“嗯。”我疲憊地不想說話。
“怪不得,你能懷孕好神奇的!”
“嗯。”我接著應和著,然後費勁地慢吞吞地說,“大夫說,我一側輸卵管堵塞,一側積水,懷孕的機率相當微茫。”
“確實如此,你的子宮也破損嚴重。”那麻醉師繼續解釋著。
“能不能趁著手術,把我的輸卵管給治一下。”我問著。
“放心吧,都給你弄好了。你要忍耐一下,這會兒要取嬰兒,可能會有疼痛,但不會太久。”果然我感覺下麵醫生在使勁兒拽我的肚子,確實很疼,我又禁不住喊了出來。那麻醉師便按著我的胳膊,安慰我,馬上就好了。接下來,我聽到下麵的醫生喊著,“嗯,行了,你先托著頭,上麵拎住腳,拎住!”
“好!拍一下後背!拍一下!”接著我便聽到了一聲低矮粗礦的哭聲,就一聲。
然後有醫生喊著,“是男駭兒!”
“嗯,個兒不小,快著!快喊家屬!讓她把孩子小被兒拿來,包上!”
麻醉師又在我旁邊說話了,“你聽到了嗎?你生了個大兒子!你真棒!”
“是嗎!”
“是的,你做媽媽了。”
“可是為什麼還在撕扯我的肚子?”
“在取胎盤呀,然後還要縫刀口,這回你可以睡了。”
我其實早就想睡了,但我仍然還有意誌。我感覺一汩汩的血不斷地從我身體裏流出,醫生還在撕扯我的肚子。
終於有一刻他們停下來,接著我能聽到有醫生喊著,“她家屬呢?人呢?都到哪兒去了!趕緊找幾個人把大人抬到病房去呀!咋都沒人管了!”
然後我聽到有亂哄哄地嘈雜聲,接著是門的開關聲,有人給我蓋上了一床被,再然後我被放在了另一床被上。
我就像做夢一樣,“忽”地被人抬起來,然後聽著眾人唏噓著,抬著我,通過一段幽暗地走廊,之後我被放在了床上,還旋轉了兩次。總之,我一直都是有感覺的,就是眼睛無法睜開,困得要命,然後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我開始感覺渾身疼痛。慢慢睜開眼睛,見頭上仍然掛著吊瓶。身子好沉,就像一塊爛鐵黏在了床上,根本不聽我大腦的指揮。我所感受的就隻有疼痛,還有不斷從身體裏流出的血,濕濕的。媽媽時不時地在給我換掉浸透的手紙,此刻我感覺自己真是一個廢人了,絲毫動彈不得。
在另一張床上,放著我的孩子,我聽到婆婆在不停地,大聲地跟我的孩子說話,那親昵的樣子好像那完全不是我的兒子,而是她的兒子。
我的嘴幹苦得要命,我有氣無力地喊著媽媽,要水喝。可是媽媽卻讓我忍耐,因為醫生叮囑過,術後24小時不能飲水,也不能進食。我就這樣幹熬著,如果說第二次流產時,曾讓我有生不如死的感覺,那麼此刻要比那難受好多倍。我想看看孩子,可是眼睛依然睜不開,抱到跟前,我的身體絲毫動彈不得,根本沒看清他的樣子。婆婆和媽媽都安慰著我,讓我先養足精神,等好一些在看也不遲。
那麼我隻有命令自己再睡過去,我也分明困的不行,於是我又昏昏睡去了。
再次醒來,我感覺依然難受得要命。環顧了一下房間,不見了媽媽,費勁地歪著頭,我看到婆婆斜靠在另一張床上,旁邊用小被子裹著我的孩子。我感覺身體下麵濕濕的,不得已我喊了句,“我媽呢?”但聲音好像很小,我又提高些嗓音。
這時婆婆醒了,告訴我,媽媽回去了,丈夫在另外一個房間。我不得已就讓婆婆給我換了一次手紙。那時我有點恨丈夫,我千辛萬苦地為他生了兒子,可是每次我醒來的時候,都沒有見到他。婆婆給我換了手紙,之後便解開包我兒子的小被子,看我兒子有沒有尿。剛一解開,婆婆就大聲地說,“喲,俺大孫子尿了!真是有尿小子!”然後就開始給孩子換尿布,又包起來。
我醒著熬了一陣子時辰,感受著通體的痛楚,便命令自己再次睡了過去。這時,我最舒服的時候,就是睡著的時候,睡著了就不會感到疼痛。
第一夜就在我的睡睡醒醒中過去了。我終於熬到第二天,媽媽又來了,還領來了我女兒。小家夥已經會走了,她眨巴著大眼睛好奇地盯著我,不知我這是怎麼了。
中午大夫告訴,我可以吃些流質食物了,婆婆便回去給我熬粥,走時很舍不得我兒子的樣子。
她走了,媽媽開始照看我兒子。此時陽光透過窗戶,足足地照進來,屋子裏顯得很暖。媽媽解開小被子,看看我兒子尿沒尿。一打開,見我兒子臉色通紅。原來裏麵緊貼著我兒子的小夾襖,婆婆放了好幾個滴流瓶子,瓶子裏裝著熱水,來給我兒子取暖。媽媽見狀,趕緊把那瓶子都拿了出來,並告訴我,男孩火大,怕熱的。我說,我也不知道,都是老太太弄的。媽媽就告訴我,這會兒熱,先拿出來,等到晚上,陽光下去的時候,再給他放進來。我說,行。
這時,婆婆給我熬了小米粥回來,遞給我。我還真餓了,喝的很香,並且出了很多汗。喝完後,媽媽扶著我躺下,這時就聽到婆婆大聲說,“喲!誰把這熱水瓶子都給俺撤了!”
媽媽就解釋說,“我撤的。這會兒大晌午的,太陽這麼足,孩子臉熱得通紅,我就給撤了。小子不像丫頭,怕冷;小子火氣大,不能太熱了。”
“小子怕熱,也得分什麼時候,大冬天的有什麼怕熱的!”婆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說了一大堆,然後拿起熱水瓶子又出去換熱水。
媽媽窩了氣,我心裏很不得勁兒。原本都是為孩子好,有什麼必要甩臉子呢?我就告訴媽媽,一會兒沒什麼大事兒你就先回去,讓她自己伺候好了。媽媽還是有些不放心孩子,怕熱壞了。婆婆轉眼又換來了熱水,然後把那新換的熱水瓶,一邊兩個又放在了我兒子身旁,然後裹上了小被子。我和媽媽心裏都很不得勁兒。
又過了一陣子,我覺得奶子漲漲的。媽媽便說不如讓孩子試著喝點奶,孩子從下生還沒吃東西,光喝了些水。婆婆把我兒子抱過來,媽媽在我後麵倚著我,讓我可以半坐著。我試著把奶頭放進兒子的小嘴兒,不料他卻猛地抽了一下,好一會兒沒上來氣兒的樣子。媽媽趕緊讓丈夫去找大夫,給兒子量了體溫,發現兒子有些低燒。婆婆這時有些慌了,生怕兒子有個好歹。而我和媽媽心裏都合計,定是是婆婆弄的熱水瓶子太熱了,兒子有些感冒。婆婆著急地下樓去找醫院的兒科大夫,媽媽便把那熱水瓶子又給拿了出來。婆婆領著兒科大夫上樓來,給我兒子檢查了一下,說沒什麼大礙。可是當她又見到熱水瓶子被拿了出來,臉色立刻就變了,硬說媽媽沒安好心,兩個人分辨起來。我生氣地讓媽媽回家了。既然兩個老太太意見不統一,那就讓婆婆一個人弄好了。
媽媽走了,屋裏隻剩下我,婆婆和丈夫。婆婆看著我兒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愈發感覺我兒子不對勁兒,好像片刻也待不了了。張羅著要讓丈夫出去打車,抱兒子去大醫院看病。我很不耐煩地對丈夫說,“去什麼去!外麵天寒地凍的,沒病也要折騰出病來,孩子就是有些感冒,出去找個兒科大夫來看好了。”可是婆婆麵陳似水,不由分說包起了我兒子,罵著丈夫,出去打車。一邊收拾,一邊叨咕,“他媽的,找個什麼破jb醫院,連個像樣的兒科都沒有!安的什麼心!想害死俺孫子呀!俺把熱水瓶放進去,你給俺拿出來;放進去,你給俺拿出來!去,小海!你給俺打車!去大醫院!不在這兒待了!”說著頭也不回,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