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驚心動魄的離婚事件
    這一年春節，按我的意願是不打算回婆婆家過年的。卻不料婆婆又打電話來熱情地邀請，語氣中仿佛完全忘記了先前的不悅。並且說開飯店的姐姐、姐夫們都回來，難得大家聚得這麼齊全。電話裏熱情洋溢，我嘴上也不好推辭。我向來是個思想轉變較慢的人，不喜歡大起大落。嘴上雖然答應著，但心裏仍然顧慮重重，對以前種種無法釋懷。
    丈夫就勸我說，“我媽都那樣放下了架子請你，已經等於給你賠不是了，一個老人，你還想怎樣呢？難到還讓人家給你磕一個嗎？”
    媽媽也勸我，“大過年的，哪有不回去的理兒，畢竟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再說，你結婚，你兩個姐姐給了三千元錢，就算給她們麵子，也該回去。”
    我被說的啞口無言，看來是非回不可了。但在心裏，舊痛猶在，並夾雜著恐懼，我好怕婆婆知道我久久不能懷孕的事。
    懷著複雜的心情，我再次來到婆婆家。
    一進屋就覺著氣氛不大對，婆婆在炕上躺著，麵無血色，閉著眼睛，表情很痛苦。二姐和孩子們圍在周圍，公公張羅著叫大夫。我和丈夫都很吃驚，急忙問，“咋的了？”
    於是孩子們都搶著告訴說，是二姐的婆婆給氣的，因為剛剛跟她吵完架。
    不一會兒，大夫來了，給婆婆掛了吊瓶。
    在嫂子屋裏，我才慢慢了解了情況。正如我先前在上海時預料的，眼下二姐和二姐夫正在鬧離婚，四個人這半年合作得不是很開心。二姐夫常常為二姐跟司機的打情罵俏而發脾氣，撂挑子。二姐也愈發看不上那小個兒、口吃的丈夫。好幾次打電話回來跟婆婆哭訴，說二姐夫和她婆婆都懷疑她跟司機搞婚外情。婆婆一聽火冒三丈，在電話裏就罵起姑爺來，“你個混蛋玩意兒！俺閨女在外拋頭露麵，辛辛苦苦給你掙錢，你倒撂上挑子了！這麼埋汰俺閨女！你到底想不想過！”並且立刻命令四個人春節全部回來，調停此事。
    按說調停吧，應該是兩下勸阻，但婆婆分明一副幫姑娘出氣打架的氣勢。
    臘月二十九，就是我們回家的這天，二姐的婆婆親自來接二姐回去過年。跟婆婆兩個人，沒說上幾句話，就吵了起來。婆婆的凶悍我早有領教，而且還有孩子們在一旁惟妙惟肖地學著剛才的場麵。
    小盧（二姐夫）他媽說，“我今天啥也不說了，我來接我兒媳婦回家過年，過去的一切咱都翻過去，行不？”
    “你說翻過去就翻過去了！你把俺閨女都埋汰夠了嘛！沒那麼便宜！不說清楚俺閨女是不會回去的！孩子在外麵，隔幾天就打電話哭一回，隔幾天就打電話哭一回，這怎麼做生意！跟司機說兩句笑話你們就多心了！就說俺閨女跟著人家了！有你們這麼埋汰人的嗎！”婆婆瞪著小眼睛，痛斥著。
    “那你啥意思吧！你到底讓不讓你閨女回去！”
    “不說明白就不會去！”
    “有啥明白不明白的，我看你是不安好心！欺負我兒子老實！四個人掙錢，我兒子一分也撈不著，還趕不上個打工的！”二姐的婆婆也吵起來。
    “俺閨女過年回來，沒給你三千塊嗎！你家買磚、砌院牆，不是俺閨女拿錢嗎！你別在這兒昧良心了！”
    “我看你是不安好心，領著閨女不走正道！”
    “你才不走正道呢！你看你繃著個大脖筋，那個死樣子，你們家才不走正道呢！”
    兩個老太太越說越渾，罵得不可開交。二姐兩口子就隻顧拽著自己的媽，那架勢好像並不是二姐兩口子在鬧離婚，而成了倆老太太在鬧離婚。
    孩子們幸災樂禍地表演著，我也在心裏不厚道地想著，錯過了一場如此別開生麵的激情戲。但婆婆那刁蠻的樣子，我閉著眼都能想象得出，而且想的時候，心裏禁不住一陣寒意驟生。我暗暗在心裏慶幸著：還好有二姐的離婚事件攪著，否則我和丈夫的問題又要成了家裏的焦點。
    下午時分，婆婆打完了吊瓶，氣色開始好轉；又過了一會兒，就好了。我才明白，這老太太在叫囂的時候，自己真是動氣呢。我客氣地問候了她，然後盡量避開她，和孩子們待在一起。
    這個春節，二姐到底沒有回她婆婆家，家裏的氣氛也就有些凝重。吃過飯的時候，大家都在一起議論這件事。哥哥嫂嫂都順著婆婆的意思勸著二姐，不行就離婚，反正現在時興，也算不得什麼丟人的事情。我聽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想不到天下還有這樣的家庭。常聽人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勸和不勸離”，誰知他們家竟反其道而行之。
    二姐隻是低著頭，不吭聲，也不發表意見。我一看，可不管那套了，站在同齡人的角度，在旁邊發自肺腑地勸起二姐來，“我倒是覺著二姐夫人還不錯，小心眼兒也不是什麼要命的大毛病，說明人家在乎你。個兒小、口吃，結婚之前人家就那樣，你不是也過了這麼多年嗎？這些年，人家都聽你的，財權你把著，你還想怎樣呢？那司機們說得再好，又有幾個是真心呢？你能保證離婚後一定找個更好的嗎？離婚再找，可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你找離婚的吧，會有孩子問題；找沒有孩子的吧，那男人一定有問題；找沒結婚的吧，那人這麼大不搞對象，一定還有問題。再退一步，你看看你的孩子，都這麼大了，你忍心給她一個不完整的家嗎？”我苦口婆心，還真不怕費唾沫。但看得出我句句都說到了二姐心裏，她態度開始軟化，情不自禁跟我傾訴起來。可我卻瞧見了婆婆臉色不大對勁，我知道她是嗔怪我沒順著她的立場。我才不管她那異樣的眼光，她家人的異樣眼光。我隻是就事論事，即便她不是我的大姑姐，我也會這樣勸，因為我想不到還有這樣的家庭。人家夫妻根本沒什麼尖銳的矛盾，隻是二姐現在心高而已，可婆婆一家就隻會起哄，我很是憤憤不平。
    大年三十，早飯還沒吃，二姐夫又來叫二姐。丈夫在院子裏客氣地跟她打了招呼。我站在門口的台階上摘菜，也跟他打了招呼。這時，婆婆正拿著菜刀切菜，看見二姐夫進來，先是白了他一眼。二姐夫徑直進了屋，二姐正坐在炕裏，公公坐在沙發上。
    二姐夫就站在了炕沿邊上，看著二姐。因為口吃，努力了半天，才說了句，“鳳，走——，跟——跟我回家。”
    “我不回，誰讓你來的，不是告訴你，別來了嗎！”二姐愛理不理的樣子。
    “你——你——跟我——出來一下，我——我跟你有話說。”
    “沒啥好說的，你走吧。你回去等著離婚吧！”二姐沒抬眼皮。
    “走，你——你——跟我出來一下。”二姐夫盯著二姐。
    婆婆拿著菜刀站到門口，氣哼哼地往屋裏掃了一圈，然後剜了一眼二姐。終於耐不住性子了，“你還跟他磨磨唧唧，磨唧個什麼玩意兒！”婆婆發了火。
    二姐噌地下了地，趿拉著拖鞋把二姐夫擁到了院子裏。二姐夫就在院子裏拽二姐走，二姐就往後退。婆婆盯著他倆，愈發氣不打一處來，拿著菜刀比劃著，吼起來，“你個死妮子！你還跟他拉拉扯扯，拉扯個什麼玩意兒！”
    於是兩人不再撕扯，二姐回到台階上，衝著二姐夫擺著手攆他的樣子，“你趕緊走得了！”
    婆婆此時更起勁兒了，一邊手拿菜刀比劃著，一邊咆哮著，“你趕緊滾吧，你！你不是埋汰俺閨女嗎！有種你別來呀！你還在這兒耗個什麼勁！”
    那可憐的姑爺，嘴巴努力地張了又張，還沒等說出什麼就被婆婆又一發子彈給轟滅了，“你看你那費勁樣！你別在那兒費勁了，你！”
    那可憐的姑爺，終於擠出了一句話，“我，我都好幾天沒——沒吃飯了，沒——沒——睡好覺了。”
    “你自找的！你死了誰管你！你趕緊滾吧，你！俺閨女就是扔在大道上也不給你了，你死了這條心吧，你！四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大活人有的是！”
    那可憐的姑爺盯著婆婆，又站了片刻，歎著氣，懊惱地走了。
    我又一次被婆婆那惡毒的話語驚呆了，婆婆侮辱我的場麵會時不時浮現在腦海，我討厭極了這惡毒的婦人，臉上也毫不掩飾地帶上了不屑。婆婆有所察覺，也覺得剛才自己是有點喧賓奪主了。但又不想失掉麵子，於是進屋罵起公公來，“你個老不死的！看他進來，咋不往外攆他！看你那窩囊樣！哎呀！俺這輩子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俺閨女打電話回來哭，你都忘了？！你忘了嗎？！”公公被罵得狗血噴頭，訕訕地，一言不發。
    婆婆瞪著小眼睛，一會兒坐下，一會兒起來，還是不解氣。突然看見了丈夫，又開始罵起丈夫來，“小海，你也是個窩囊貨！你姐姐受了欺負，你不幫著打小盧，你還讓他進來，你是不是家裏人哪！你是不是男人哪！”丈夫不吭聲，我趕緊躲到了外屋。
    這時二姐慢慢移到婆婆跟前，怯怯地說，“媽，別生氣了，看氣壞了身子。”婆婆看著二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立刻變換矛頭，“你個死妮子！別管俺，你氣死俺得了！說得好好的，要個說法，你到好，跑院子裏跟他拉拉扯扯去了！願意回去，你就回去！以後別再登俺的門！俺就當沒生你！你也別找俺哭！”屋裏鴉雀無聲，幾個孩子在窗外吐著舌頭，躡手躡腳地走著。
    一場硝煙慢慢平息下來，把我看得是驚心動魄。我感受著婆婆的強悍，心裏既厭惡又壓抑。在這個家裏，她就是土皇上，所有兒女的幸福都捏在她的手上。我有點不信這個邪，心裏暗暗憋足了勁兒。但似乎又缺乏底氣，想到自己久久不能懷孕，心裏不禁有些膽戰心驚，好想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正月初七八，我暗地裏催著丈夫回家。婆婆終於緩過味兒來，開始詢問我和丈夫，“戶口辦好了，也該要孩子了？”婆婆的小眼睛直視著我，見我不吭聲，接著說，“人家你周嬸兒總問，‘你家老二媳婦兒結婚好幾年了，咋還不要孩子呀？有啥想法吧？是不是不誠心跟你兒子過呀’。”說完就用咄咄逼人的小眼睛盯著我。
    我仍然一言不發，丈夫馬上接過來說，“我們馬上就要了，回去就準備要呢。”
    “嗯，”婆婆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快要吧，俺可等著抱孫子呢。”
    “你不是孫子、孫女都有了嗎？”丈夫緩解著氣氛。
    “那能一樣嗎？俺老兒子不是沒有嗎？俺等著抱你的兒子呢。”婆婆依然笑著。
    我隻是低著頭，不肯多說一句話，唯恐哪句不對，就招來一串子彈。
    還好，謝天謝地！這個春節因為有二姐的離婚事件攪著，我總算是平平安安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但婆婆那強悍的氣勢始終讓我感到恐懼，我在心裏默默地祈禱著：上帝呀，請賜給我一個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