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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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舊傷未愈,又添新恨
山東之行帶給了我莫大的傷害,好長一段時間,我都被痛苦包圍著。我不再對婆婆抱有幻想,我曾經試著把她當媽媽一樣去愛,但她卻不留餘地地在我和她之間築起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她那滿臉瞧不起的樣子,她那利刃一樣的惡語,把我的心割得千瘡百孔。每每有人提起婆婆二字,我的心都滴血一樣地疼。我從心裏討厭她那充滿世俗的嘴臉,永遠都不想再見到她。可她卻像一部遠程遙控器,始終遙控著我的生活。
那年五一,婆婆又打來電話。丈夫接的,我是不肯再聽到她那刺耳的聲音的。等丈夫放下電話,便極不情願地詢問,“什麼事呀?”
“我媽說,山東大舅和大舅媽來了,讓咱倆都回去。英子(大舅的二女兒)也來了,還帶著她對象,他們剛結婚,過來旅遊順便走親戚。”
“英子大學念完了?”
“念完了,如今在九洋公司上班,一個月一千多。她對象也在九洋公司,是銷售部經理。我媽的意思,趁著大舅媽過來,讓咱倆都回去,好讓大舅媽去找她外甥(九洋公司老總)說說,把咱倆全弄過去。”
那你學校的工作咋辦,不要了嗎?”我很吃驚。
“要是在那邊掙的多,還要這破工作幹啥?”丈夫好像拿定了主意。
我知道丈夫因為我的工作沒辦成,一直壓抑的很,苦於沒有出路。但上次山東之行,使我很懷疑婆婆的想法,我絲毫不看好這個計劃。
“你過去能幹啥呀?”
“回家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可不願意見你媽那副嘴臉。”
“我媽不也是為咱倆好嗎?”
“我可不希望她再對我好了,再對我好,我就死了。”
我和丈夫爭執不休。這時電話鈴又響了,婆婆在催,而且執意要我聽電話。我極不情願地接過話筒,努力地喊了聲,“媽。”
“梅子,你也一起回來吧,你又不用上班。”
“我這幾天不舒服。”我搪塞著。
“你大舅和大舅媽大老遠地過來,你不回來能說得過去嗎?”婆婆對我的脾氣是了如指掌,“給,你大舅要跟你說話。”
“梅子!”那邊傳來了大舅熱情的聲音。
“奧,大舅,您挺好的吧?我舅媽也挺好吧?”
“好,好,都好著呢,你二妹妹和妹夫也來了,大家難得聚在一起,趕緊回來吧,你舅媽也挺想你的。”
“你們來葫蘆島玩吧?我這幾天有些不舒服,我在這兒等你們,好嗎?”
“我們後天就走了,來了有段日子了,就等你們回來呢。”
“那,那好吧。”婆婆的殺手鐧確實很厲害,想著山東之行舅舅、舅媽對我的關愛,我實在不能推脫了。但在心裏,我真是不願意回去。唉,鬱悶!
回味著那次刻骨的傷痛,我愈發地煩躁不安,“走吧,去我媽家吃晚飯吧,我是沒心思做了。”
我和丈夫來到媽媽家。媽媽立刻看出了我的不悅,一問緣由,也有些懷疑,“你們家的親戚有那麼厲害嗎?可別像上次那樣,弄得雞飛蛋打的。”
“我媽說的,還能有錯嗎?”一聽到丈夫對婆婆唯命是從的口氣,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使勁地白了他一眼。
“那你學校的工作怎麼辦?在這邊看,工資也不算低了,而且有勞保、退休金,到那邊能有退休金嗎?而且等於重新再安家,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媽媽繼續勸著,這些也正是我的顧慮。而且私底下,我更愛這個小島。從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歡上了這裏,戀上了這裏,才會決定留下;如今我父母也在這裏,無論如何,我都不願意遠離這裏。
“你看你們倆這個樣子,我也隻是回家看看情況再說。”丈夫解釋著。
“愛回你自己回!”我很生氣。
媽媽便勸我,既然說好了,哪有不回去的理兒。
萬般無奈,我又跟著丈夫走回了蓋州。
在這裏,我第一次見到了大舅的二女兒。大個兒,秀氣,而且新婚燕爾,臉上洋溢著幸福,真是個可人兒。婆婆更是滿臉的媚相兒,把她捧的像個公主似的。
再看她對象,高高的,瘦瘦的,一雙小眼睛炯炯有神。穿一身筆挺的西裝,說起話來誇誇其談,不愧是銷售部的經理。當聽到他年薪可以拿到十八萬的時候,公公和婆婆更是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公公立刻拍著丈夫的肩膀說,“小海,你聽聽,十八萬,十八萬呀!你他媽一年掙個萬八千的還覺著不錯呢,還一個勁兒地拖欠,拖欠。上次老王家小子問我,‘大爺,我二哥上班一個月開多少錢?’我說,‘八百多。’人家一聽馬上撇了撇嘴,說,‘那也太少了!’你倒好,還覺著不錯哪!”丈夫在一旁隻顧不好意思地傻笑。我不吭聲,隻是冷眼旁觀著。
婆婆也來了勁兒,“俺那兒子,你也要點誌氣吧!跟你妹夫好好學學,一年十八萬,咱到時候要什麼會沒有啊?”說著的時候,小眼睛不斷地瞟著我。
我仍不動聲色,麵無表情。但在心裏,我真是討厭極了公公和婆婆那滿臉拜金主義的樣子。
婆婆見我一直不發表意見,就直接對丈夫說,“小海,你回去準備準備,這邊等你舅媽回去,馬上去找她那外甥老總,給你安排。”
“那梅子怎麼辦?”丈夫掛著我。
“你先過去,等你妥當了,再安排梅子也不遲。”舅媽插言道。
“對呀,先安排你!”婆婆附和著。
“梅子媽說,在這邊不管怎麼著,還有退休金呢?”丈夫莫名其妙地搬出了我媽的話。
“梅子媽,梅子媽!梅子媽一老農民,沒文化,她懂什麼!聽她的,你能發家呀!她除了會做豆腐還能幹什麼!”婆婆的小眼睛斜著我,完全不顧滿屋子的人,“俺那兒子,你可別給俺丟人了!人家鄰居問俺,‘你兒媳婦現在幹什麼呢?’俺還得編瞎話告訴人家,‘奧,俺兒媳婦現在做生意呢。’你知道你媽撒謊的時候,心裏有多難受嗎?!俺要是告訴人家,俺兒媳婦大學生在幫她爸賣豆腐,人家不笑死俺呀!你媽還要不要這張老臉呀!”
我緊繃著臉,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不讓任何人看出我的難受。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具僵屍。就連臉上的汗毛都一動不動地站著,幫我維持著麵部表情的平靜。我一直都很佩服自己的忍耐力,我習慣了去忍受婆婆的任何挖苦,盡管我的內心已經翻江倒海,充滿了恨意。
你可以瞧不起我,你可以埋汰我,但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的父母呢?他們招你還是惹你了!我內心在激烈地鬥爭,但表麵仍然堅持著。
她可以不給我麵子,但我又怎能像她那樣沒有水準呢?我在自我調節著,艱難地熬著時辰,但也分明感覺著自己馬上就要窒息了,崩潰了。
終於大舅打破了沉悶的氣氛,提出到小舅家去。大家便紛紛起身,走出了房間。我耐著性兒把他們送到門口,然後轉身而回。
坐在炕沿上,我長籲了一口氣。
突然公公也折回來。
“您不去嗎?”我故作釋然,忍著剛要流出的淚。
“我不去了,那麼多人。”公公坐在沙發上,看了我一眼,“別怪你媽,她那人刀子嘴豆腐心,都是為了你和小海好。”
我實在忍不住了,衝著牆角擦了擦那不爭氣的淚水。這時婆婆也突然進來了,“走哇,梅子,你咋回來了?你小舅家,你不是沒去過嗎?”我慌忙下了地,背對著她,“我不去,你去吧。”
她在我身後站了兩分鍾,然後使勁兒歎了口氣,“你呀!你呀!”然後又走出了房間。
我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在那個小屋裏,艱難地熬著時辰。終於熬到了,所有的光亮都沒有了。我可以躺下來,偷偷地舔舐自己的傷口。婆婆真的好強大,強大到可以完全掌控我的幸福;我好軟弱,軟弱到可以任人宰割。
夜,又是如此的漫長。我閉著眼睛,淚水卻打濕了枕巾。雖然男人說愛我,但每每到這個家裏,他都離我那麼遙遠。而且對於婆婆,他向來都言聽計從,任由她來導演我們倆的人生。
躺在那個炕上,我是那樣的孤獨,遠處傳來了火車汽笛的鳴叫。我真有立刻起來離開的衝動,永遠地離開那一片冰冷。但懦弱的我卻害怕成為眾人的焦點。多少次,我也想與婆婆據理力爭。但我知道,那結果除了成為眾人的笑料之外,還能有什麼呢?所以我選擇了忍受,選擇了在黑夜裏一個人默默地流淚。此時的我,好需要丈夫遞給我一雙手,來撫慰我受傷的心,可他卻置若罔聞。
也許是習慣了。婆婆習慣了對我的挑釁;而我習慣了忍受,在黑夜裏舔舐自己的傷口;丈夫則習慣了不理不睬。我譏笑著自己的命運,譏笑著我們三個人那滑稽的關係。
丈夫分明已經決定趕赴濟南,婆婆也在勾畫美好的未來生活:她兒子馬上就要在濟南大展宏圖了,而她也可以就此回到自己的家鄉,常和親人們團聚。
但在我,卻絲毫看不到未來。假使丈夫此去濟南成功,我若跟了去,我的日子絲毫看不到光明。第一,我在那裏孤身一人,會更加無助;第二,如果婆婆再跟我朝夕相處,我想不出那樣的日子我能否堅持得住。若是我不跟丈夫去,那麼我和丈夫,最終隻能選擇分手,這樣的結果我更恐懼。一個女人,結婚沒幾年就離婚,這種結局我斷難接受。那麼此刻,我唯有在心裏祈禱,丈夫此去不成功。可是婆婆那趾高氣昂的樣子,分明已是成竹在胸。
漫長的黑夜,我悲涼的思緒卻永無休止。想著未來的日子我就心痛,心痛便止不住淚水,流著淚卻不能出聲,隻是一味地讓那顆心獨自顫抖。
天快亮了,我使勁兒地按住自己的眼睛。我不能讓它紅腫,我不能讓別人看出我夜裏的哭泣。但那眼皮分明已經變厚,沒有熱毛巾敷上一陣子,無論如何都會看出痕跡。於是我用被子蒙上頭,聽著他們一個個起床出去,便立刻起來,到外屋往臉盆裏倒上熱水,然後把臉浸在臉盆裏。
婆婆再進來時,我已經掩蓋了所有的痕跡。我盡量不跟她在一起,轉身去了嫂子屋裏。丈夫正和孩子們瘋鬧,看到我生氣的樣子,就過來拉我的手。我使勁兒地甩開他,淚卻又流了下來。我轉身出去,不料與正進來的婆婆剛好打個照麵。這回我再也無法掩飾了,匆匆奪路而逃。
沒幾分鍾,婆婆便怒氣衝衝地從嫂子屋裏卷回來。對著佯裝跟公公嘮嗑的我大吼道,“梅子,你給我過來!”她氣哼哼地進到裏屋,我隨後慢吞吞跟了進來。
瞟了她一眼,她正坐在炕沿,“說!你哭啥呢!”她大聲地興師問罪。
“沒哭啥。”我冷冷地答了句。
“沒啥,你跑俺兒子跟前哭個啥勁兒!你想挑撥俺娘倆的關係嗎?!你安的什麼心!”
婆婆的話越來越難聽,聲音也越來越高,丈夫和公公聞聲趕來。對於她的咆哮,我依然沉默,隻是在地上徘徊。終於有一刻,我熬不住了,伸手摘下牆上的包,欲一走了之。丈夫攔腰抱住我,公公也來拽我的手。任我怎麼掙紮,他們就是不肯放手。
最後我被拽到另一個房間,公公還在為婆婆說著好話,無非是“刀子嘴、豆腐心”之類。我在心裏冷笑著,真是把刀呢,傷人之深無刀可比。
婆婆漸漸沒了聲音,我隻問丈夫,“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丈夫看了看我,無可奈何地說,“走吧。”
到外屋時,跟婆婆打著招呼,“媽,我們走了。”
我卻不管了,徑直走出了那個院子,走出了那個讓我喘氣都費勁的地方。
外麵下著雨,有個孩子追上來為我撐了把傘,但我很快就把她甩開了。我不需要傘,因為那把小傘豈能遮住我整個天空的陰雨嗎?
一路心淚,一路迷茫,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也隻有在這個小屋裏,我才能自由地呼吸。可是屁股還沒坐穩,電話鈴卻響了。又是婆婆,告訴丈夫準備錢,說上海的姐姐等著用錢,言外之意是在往回要她曾借給丈夫的九千元錢。我又一次震驚了:這究竟是怎樣的一雙父母呀?
丈夫在電話裏答應著。放下電話,有一刻鍾我沒言語,心裏裝滿了徹頭徹尾的悲涼。丈夫過來擁住我,我睜大眼睛看他,“那是你的父母嗎?天下會有這樣的父母嗎?”
“那畢竟是人家的錢呀。”丈夫的語氣好像是在安慰。
第二天,公公來了,來取錢。
公公也是第一次來我家,我買了公公愛吃的菜,絕口不提昨天的不愉快。夜裏,公公住在我家的三人床上。我並不介意,因為我一直把他當可敬的老父親。
一夜無話。第二天,我把存折拿了出來,“爸,這折上一共是一萬零一百塊錢,您是要您那九千呢,還是把這一萬都拿上?”
“你們要是有花的,就拿一萬吧。”
其實我們都心知肚明,這樣還能好聽些。於是我取了一萬元交給了公公。
下午,媽媽準備了飯菜,來招待公公。酒桌上,公公終於按耐不住了,“梅子呀,真是好孩子呀。我是啥毛病也挑不出來呀。”
“嗨,這孩子,小性兒,從小就不讓別人說。”媽媽客氣著。
“本以為在家裏生了氣,哭著走的,我來以後,不會給我好臉子看。可人家沒事人似的,照樣兒‘爸,爸’地叫,我心裏真是,真是……”
“你媽那個人呀,就是那張嘴!其實她也沒啥惡意。”公公繼續解釋著。
“我媽是個好人,我一直都這麼認為。可我也不是壞人,隻是我倆的脾氣無法融合罷了。您也用不著這個樣子。”我語氣平淡。
“原本不打算來的,可是看你哭著出了家門,我是怕你再也不回去了。你媽跟你嫂子處的就不好,眼下你若總也不回去,別人會怎麼看你媽呀。”公公很鬱悶的樣子。
“說老實話,我是不想再回去了,但既然您這麼說了,我會試著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
公公拿著錢走了,我的天空卻更加黯淡。婆婆不會善罷甘休,丈夫決心要走,我絲毫看不到未來。也許分手的日子不會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