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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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硯城心中有些憋悶,讓老周自己開車回去,他則穿著外套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狠狠地抽著雪茄。
再抬頭,他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鳳霞路。
墨顏坐在沙發上看著書,聽到腳步聲,抬頭便看到齊硯城已經站在客廳裏。
“齊先生…”
“大晚上,門都不關好嗎?”
“什麼?”
“少爺來了,我剛才扔垃圾忘了關門,看我老糊塗了,幸好您來了發現了。少爺,您坐您坐,我給您倒杯茶。”周嫂從廚房跑過來,看到齊硯城,樂嗬嗬的說著。
“不用了,我不想喝茶,周嫂,我就過來坐坐,沒事你去睡吧。”
“哎,好,那您坐會,我這人老了,就困,我先去睡了。”
“嗯。”
齊硯城和墨顏看著周嫂回了房間,突然剩下兩個人獨處,不免有些尷尬。
“齊先生這麼晚怎麼過來了。”
“心裏有些煩,過來坐坐。不知道墨小姐歡迎否?”齊硯城微笑著看著她。
墨顏有些慌張地撇開頭去,“齊先生來,怎麼會不歡迎呢。”
齊硯城靠在沙發上不說話,偏著頭看她手裏拿的書。“你在看學堂的課本?”
“嗯,這是一個朋友妹妹的,閑來無事,拿來看看。”
“你想上學嗎?”
“嗬嗬,齊先生是在取笑我嗎?我都多大了,還去學堂不成,隻是因為覺得現在學堂學的東西很有意思,所以拿來看看罷了。”說著,把書合起來,放在桌子上。
齊硯城聽她這麼說,也確實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些莫名其妙,不免也笑了起來。
“這胸針甚是別致呀。”齊硯城偶爾掃見放在燈旁邊的盒子,裏麵是林維生送的那個胸針。
“是,林先生今天回來了,說是給我帶的禮物。”
“維生是個難得的好男人。”
“…”
“我餓了,你讓周嫂給我做點吃的吧。”一陣沉默後,齊硯城突然開口。
“好,你等會。”
墨顏跑到廚房,才想起來他們剛才才讓周嫂去休息,沒辦法,隻好自己動手。
墨顏彎腰找出圍裙,係在腰上,菜實在沒剩什麼,隻好湊合做些吧。
盛好麵條,端起來剛轉身,便見他靠在門框邊,微眯了眼睛看著她。
“怎麼站在這?到餐廳去吧。”
“嗯。”
坐在他旁邊,看他光拿著筷子沒有開始吃的意思。
“嚐嚐看吧,應該不太難吃,如果不好吃,我再讓周嫂起來給你重做。”
“我隻是沒想到,上海灘人人覺得冷豔的花魁居然會做飯。”
“以前,我也是和每個女子一樣的平凡人而已,自然會做飯的,隻是現在不做罷了,覺得沒有意思。”
“什麼意思?”
“一個人在這邊生活這麼久了,就是做了也沒人吃,所以久而久之,就不想做了。您嚐嚐看,都快涼了。”
“我們認識五年,都不太你的事情。”
墨顏這樣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齊硯城,就好像一個陪著自己丈夫吃飯的普通女子,這樣的情愫,這樣的氛圍,迷蒙了她的思維,迷蒙了她的眼,她的心,脫口而出一個“好”字。
“我的家鄉很窮,在一個很小的山村,但那裏非常漂亮,到處都是一層層的梯田,每天,田野間都會出現許多普通的農婦,挑著扁擔,帶著孩子,給種田的丈夫送飯,一家人在梯田邊吃著說著笑著。那個時候,我也以為,有一天,我也會是那些農婦中的一個,守著自己的丈夫孩子,和一塊小小的梯田,過一輩子。”說到這裏,墨言眼裏的神情黯淡了下來,身體也不自覺的縮了起來。“我十七歲那一年,家鄉鬧饑荒,好多人都沒有飯吃,村子裏每天都是哭泣和哀號聲,到後來,就沒有了,不是餓死了,就是已經喊不動了。許四哥就是這時候說要出門闖闖,把家裏僅剩的一些米都交給我,隻是拜托我好好照顧他娘。可那點米夠吃幾天呀,後來我就到後山,無意間發現了一種覓菜,就是你現在吃的這種。”墨顏說著,指指他碗裏一團一團小小的青青的菜團。
“我小時候,便不知道父母是誰,是我師傅收養我,他是那裏唯一的大夫,他教我認字,讀書,也是他教我認這覓菜,在那個時候,救了我和許大娘一命,我挖了一些,剩下的我回去告訴那些鄉民。我把菜曬幹,蒸好,就帶著許大娘離開了村子,那裏死得人太多了,到了最後,甚至有人開始吃死人肉,再這樣下去,遲早瘟疫就會來,我答應了許四哥,就會照顧好他母親。我們偷偷地跟著人,溜上了去上海的船,躲在貨倉裏不敢出來,每天就吃覓菜幹,靠喝河水過日子。來了上海,沒錢,住不起旅館,隻能流浪,哪裏有地方就睡在哪,白天我換上幹淨衣服出來找活幹,可我拿不出身份證明和學曆,隻能靠做一些邊邊角角的活,掙一點點工錢,這樣的生活我能熬住,許大娘年紀大了,沒過多久就病了,我掙得錢根本不夠藥費,更不要說再管兩個人吃飯了。有一天,我已經兩三天沒有吃東西便出來工作,暈在了路上。當我醒來,就在百樂門了,翎大班對我算不錯的,我簽了賣身契,她就立刻支了二百塊大洋給我,拿了錢,給許大娘租了一個旅館,而我也開始每天去百樂門,做舞女,做歌女,日子久了,許大娘察覺不對,便開始問我,我隻好推說,也許是許四哥在這裏呆過,我老板認得他,對我挺照顧的。許大娘信了,可後來,認得我的人越來越多,我怕她會發現,就開始想盡辦法聯絡許四哥,當許四哥來接他娘的時候,許大娘說要帶我一起走,可我哪裏能走呢,隻好說,等我這邊再工作一兩年,攢些錢就過去。他們走後,我就沒了後顧之憂,退了旅館,索性住在了百樂門裏,本就是那裏的人了,也無所謂她們怎麼說了。再後來,就機緣巧合,認識了林少爺,也認識了你,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話說完,看著他,他也已經吃完了麵,同樣靜靜地看著她。
“有沒有想過再回去?”
“回去?回哪裏去?老家嗎?沒有想過。師傅已經去世了,那裏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早就不一樣了。”
“…”齊硯城看著此刻微笑的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今晚他有些不同,她亦是。
他們倆一直沉默著,一直到阿虎接他離開,墨顏僅是微笑著,而他,也未曾再說過一句話。
坐在窗邊,風吹著紗簾,也吹著她的身體,一遍遍掃過她已殘破的心,留下點點的寒和痛,一杯一杯喝著洋酒,其實洋酒,一點不好喝,正如愛情和嫉妒的毒藥,一點都不好喝,卻總忍不住將他們灌下,一杯一杯…眼淚滾滾如炙熱的烙鐵,從眼角一直熨燙到底,刹不住,停不住,不停地湧出。
天亮了,周嫂送進來牛奶和報紙,墨顏疲憊的走到床上,喝著牛奶,翻看著今天的報紙,一張大大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是在餐廳裏,齊硯城為她彈完鋼琴走下來,拉著她的手,他們彼此相視而笑的照片,他們彼此的眼中,早就沒了他人的目光,隻剩下彼此和炙熱的感情。照片裏的女人穿著時下女孩沒人敢穿的西服和絲質襯衫,短短的頭發,笑起來,那麼自信,那麼吸引人,和齊硯城在一起,是如此登對。墨顏心裏的嫉妒和酸楚快要將她撕裂,她合上報紙,手顫抖的不禁跌下了手裏的杯子,牛奶瞬間沁入床單,猶如她的心裏,刺入滿滿的刺一般,匍匐在床上,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