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篇 叁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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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不信我還活在這世上。”
這便是我醒來第一句話。
與往昔“重生”不同的是,我並不在絲絨的床上,亦或是蒼白的病房,我的手被手銬反剪身後,環抱一根鐵柱,這使我不得不想起嘉然去世時的場地——一個潮濕、陰暗和逼狹的境地。
“清楊,”秦修的舒氣的聲音從旁傳來,又略待嚴肅地說,“先不要動,我們被劫持了。”
“噗嗤——”我笑,“劫持?我可不見得你缺錢。那冒昧問一下,還有誰被‘劫持’了?”
“唉,”他歎息,換上一副寵溺的語調,“莫笑,確是被劫持,至於為何,我也不曾知曉。你右方還有站有方澤。”
我扭頭,雖是無法看見,卻能辨出方澤的氣息,待一聲清軟的“清楊”響起,我認定是方澤,稍鬆口氣,又忽感緊張。
我曾暗歎,喜愛我的人定不會有過好的結局,隻因我身上的晦戾之氣。而如今這等陳設,不正是道明了我的預言?
“方澤……”我喚,不待他回應,一聲冷冽的喚聲響起。
“肖清楊。”
幾秒的寂默。
我仰頭,該是窗子沒關嚴密,風呼起,窗處傳來淒厲風聲。我知喚聲人是纖纖,頗有象征意義的直呼大名。我沒了言語,微微一笑,側頸。
“纖纖,”良久,我開口,“是你麼?是你‘劫持’我們的麼?”
“是有共犯的。”她說,語氣不見起伏。
“哦?”我笑,再無言語。
我不想知道共犯是誰,我畏懼了所謂共犯現身,卻倏然冒出一位極熟絡極親密的故人的時刻,這種時刻,猶如夢魘。
“嘉然愛你,他去世了。”纖纖輕聲說。
風聲停了,四周死寂。
“那麼,”她仿佛緩緩抬起被抽去靈氣的眸,用灰蒙的質感冷瞅我,“也有人該去陪他。”
我倒吸口冷氣,聽見秦修的聲音。
“纖纖,請作慎重考慮,”他停頓片刻,“沒有人會做一件幾乎沒有意義且自己不情願的事,而毀去自己的前程。”
“嗬,”她笑了,應是極美的笑容,“沒有人不會做一件既解自己心頭之快,又實在內心向往的事,這值得毀去自己的前程。”
“是的,沒有人不會為一件沉痛的事而做其所做,”我說,“但是,也沒有人會為一個不值得贖罪的人大動幹戈。”
“抱歉,”我尷尬一笑,“我從忘不了諷刺他人,我確是連贖罪的資格都沒有。”
一片寂然,方澤出乎意料地開口。
“贖罪的該是我,盡管,我是所謂無辜的人。”
我心一動,幾近落淚,為何他方澤能將世事看得如此透徹,最不該贖罪的,便是他,卻不知這真理在那昏濁的異元空間盤繞幾周,躍出的答案,便是他有所錯,而這既符情理,又正與情理相斥;既為世事,又恰和世事相反。
“嗯。”纖纖輕應,手槍的上膛聲起。
砰。
一聲槍響過後,一切又歸於寂靜。
有溫熱的粘稠的鏽味液體濺在我臉上,我瞠目。
“纖纖……”我遲疑,“纖纖……”
“方澤他……”秦修開口,極小的聲響。
“方澤他怎麼了?!”我大喊,“方澤怎麼了?!”
“還能怎麼了?”纖纖湊近,輕笑著與我耳語,“不慎……丟了性命。”
我呆立,沒有意識。
“怎麼可能?”我尷尬牽唇,“怎麼可能?”
“方澤?”我呼喊,“…方澤……”
有淚滑下,我笑了。
“嗬嗬,怎麼會?……”我問,“怎麼會……又去了一個?”
為何去得如此輕率,為何去得如此了然,為何,連一絲雜念都容不得?
我不相信我身旁的友人會這樣離去,而我又不得不信所謂無用卻又極精準的直覺。
不要……
請不要丟下我一人。你們愛我,而今,你們卻允秦修愛我,卻允你們所愛之人獨負重擔,獨懷思念。
你說——贖罪的該是我,盡管,我是所謂無辜的人……
不……為何連最後一句話都不作釋義?
為何?
“原先,該去的,不是我麼?”我問,語氣如同飄散的羽毛,“我從二樓墜下,不是不該存活麼?”
“你不知道樓下有什麼,”纖纖說,“有足以讓你生還的氣墊,表哥知你會尋短見。”
我不可思議地扭頭,我知此時最愛我的人正在身邊,正在用一種極寬容,極寵愛的目光關注著我。
“唉,”纖纖又開口,“肖清楊,你有愛你的人,嘉然,秦修,方澤……所以你永不知道親眼看見自己所愛的人故去,是怎樣心情。”
“不……我……”
“所以,我不會讓你去陪嘉然,”她發出微微愜意笑聲,“讓不久前向你告白的方澤去好了……”
“能讓肖清楊悔恨一生便好……”
如夢魘的話語。
“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愛的人,為他人所故去的痛苦……”
“如今也讓你嚐試一下……”
“你永遠也不會知道,親眼目睹自己一生最美的際遇離去的悲愴……”
“如今也讓你嚐試一下……”
我抬眼,微微戰栗地呼喊著。
“不要……不要再說了……”
然後,是極久的寂靜。
“肖清楊。”
我認得這喚我的女聲。
那卻不是纖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