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有人開門進來，黍離以為是燕繼，本想開口招呼，卻察覺來者內息似與之相異，步履沉穩，定是他了。趕緊戴上麵具，隱在床帳之內。
    鳴垣走到床邊，見簾帳掩著，便站在原地：“先生，聽說你身體有恙。”
    他既然這麼說，想必是燕繼被問出了什麼。黍離用沙啞的聲線鎮定道：“一點小問題，明日睡醒便能好了。”
    “先生為何親自試藥？”鳴垣音色低沉，責備卻梗在咽喉，道不出半句。
    “這……嗬，自己的東西總要親自試一試，方可確認真實藥效。明夜之事不容有失，主上盡可放心。”黍離聽出他言辭關切，卻裝作不屑一顧。
    “明夜之事與我相關，先生為何隱瞞？”鳴垣頓時覺得，這種隱瞞比欺騙更令人心痛。不是恨，而是不適的愧疚。鳴垣不想虧欠任何人，尤其是已有過救命之恩的人，又為他自殘身體。
    黍離故意說得漠然：“小事而已，主上不必在意。既是我策定的計劃，我理當將所有事預備妥當，不餘半分遺漏。”
    鳴垣突然坐到床榻邊上：“我想替先生探脈一番，先生可否伸手出來？”
    “有勞主上。”黍離心無防備地把手伸出去，當他觸及手腕的一刹，便是後悔。鳴垣根本不是探脈，而是將一道內息注入黍離體內，為其清除藥性。黍離急忙把手抽回，由於用力過猛，導致鳴垣的內息在周身忽而震顫，藥性未除，內傷倒是多了一分。
    “你這是做什麼！你會內傷的！”鳴垣低聲怒喝。
    “明夜之事，非同小可，主上不可妄動真氣。”黍離淡然道，“主上，你先回房歇息吧，我吃了藥便能好。”
    鳴垣感覺這份倔強似曾相識，一笑而過，又道：“那好。先生好好休養兩日，明夜有我，定照先生吩咐去做。告辭。”
    確認鳴垣遠走，黍離揭下麵具，眼底平湖激起一陣波瀾，溢出晶瑩色澤。他埋首歎息，釋放方才收斂的所有心悸，任憑它們在體內肆意衝撞。黍離苦笑，反複說著：“不要關心我，請你不要再關心我……”
    “那就讓我來關心你。”高傲的女聲飄在上空，她俯身看著黍離，又拿起麵具捧在手中，“麵具這麼糙，你還把臉弄成那般，多此一舉。”
    “有備無患。”黍離抬眼瞧著這位綠衣女子，淡淡問她，“你不是走了麼？為何又回來？”
    “怕你幹傻事，自己去試那個藥。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是藥三分毒，我拜托你，牢牢記住自己的身份。”答完這句，她才應了黍離之前的四個字：“你怎麼不說他多疑？”
    黍離笑了笑：“多疑，也是謹慎的一種。”
    綠衣女子唉聲歎氣：“你真是沒救了。當初就不該同意幫你借什麼空返穀。你自己傷勢還掛著，還學什麼救人？對了，一個月沒見你，傷全好了吧？”說著，直接去掀黍離裏衣，“嗯，不錯。過段日子，我想辦法把你這條疤給去了。你的身子還算漂亮，一道疤掛著，怪可惜的。”
    黍離無奈笑道：“那我就先謝過……”
    “別，受不起。”綠衣女子忽然認真問他，“你拋下一切，背叛國君，隻為了他，值得嗎？到最後，你可能什麼也得不到。”
    黍離淡然道：“這個問題，我好像回答過了。何況，我什麼也不想要。”
    綠衣女子扶額道：“貌似很偉大的樣子。記住，多情傷己。好吧，已經傷了。”一把抓住黍離手腕，皺眉道，“內傷哪來的！你就不能消停一點？還好你現在裝成一副文弱模樣，傷也能好得快些。”無可奈何地取出金針，為其醫治。
    黍離忍不住發問：“他們……還好麼？”見她點頭，安心道，“那便好了。”
    聽門外傳來聲音，綠衣女子即刻收拾金針離開，臨走警告：“自保為上。”
    黍離感歎這四個字的難度，眼角瞥見燕繼踏進屋來：“辛苦你了。”
    燕繼見黍離臉色好了很多，忽覺屋內多了幾分若有似無的香氣：“先生，那個女的，她來過？”
    黍離點頭：“她剛走，幫我清了些毒。”
    燕繼歎道：“還算她有點良心，竟然對自己主人狠成這樣，委實少見。”
    黍離沒有應答，隻是含笑飲下湯藥，強忍惡心的藥味，道出兩字：“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