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是塵埃落定，池月正式成為長絕樓主，由各處趕回的長絕七刃，亦無多作停留，離開淮州，且將新任樓主之名昭告天下。
    經陌長老重新包紮傷口，池月暫且回房休息一陣。隻是回到庭院裏，就見數名門人把他房裏的東西陸續搬離。心底一驚，但見氛圍平靜，想必某人已走了。
    “行長老說，從今往後，你便搬去樓主房裏住。東西會讓人送過去。”白從緩步走來，眼見池月回眸，又移開視線，麵無表情道，“對不起，該喚你為‘樓主’了。”
    “師兄，你不必……”池月見白從目色所指，即刻噤聲不語。現時周圍人來人往，既是成了樓主，當須注意言行。
    一旁的侍者上前詢問，言辭恭敬：“屬下參見樓主。不知樓主還有何物需要搬離，或是需要什麼，屬下馬上命人去辦。”
    對於他人的轉變，池月一時還不適應，習慣性擺手：“沒有，你去忙吧。”隻是等侍者轉身，方才記起一樣東西，不自覺地飛奔上樓。
    白從隨他上去，見他站在原本安放床榻的位置，似乎在尋什麼，看他一無所獲，又眉頭深鎖：“樓主，你在找什麼？”
    “一塊……一顆琉璃珠。”池月險些說漏嘴，他分明記得那日離開長絕樓之前，又將那塊玲瓏石滾入床底，誰知居然不見了。隻怕是那塊石頭不起眼，被那些前來清理的門人當了垃圾。
    “琉璃珠？”白從目色如常，語氣卻有些疑惑，“不記得你有琉璃飾物。”
    “上個月去北雁，順手在路邊買的。”這是池月第一次對白從說謊，為了區區一塊石頭。
    “既然樓主如此緊張，改日命人帶一顆回來便是。”白從看他目光寧定，不像是說謊，但琉璃珠並非尋常之物，路邊攤根本不可能販賣。
    池月走到窗前，往墨陽湖附近張望，並無那人身影。回身見房裏隻剩下他們兩人，為了化解尷尬氣氛，隨口說道：“師兄，往後還是喚我阿月吧。”
    話音落了許久，池月發覺背上一陣溫熱，悄然側目，發現白從竟然就站在他身後，距離當可算是無間。但他負手而立，並無多餘舉動。
    白從的聲音盤繞在他耳畔：“好，不過你已是樓主，身份有別。這聲‘阿月’還是留著私下說。”
    在池月印象裏，白從的溫柔隻藏在如是刀鋒冷冽的眉眼，言語之間也僅僅是若有似無的溫和。可是現在，他為何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溫柔如斯。
    池月站了一會兒，以為白從會退開，但這終究是他的以為，白從竟然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一種溫熱逐漸漫上臉頰，池月心說絕不能讓他察覺出什麼。心神一定，貼著窗沿轉過身，一抬眼，便撞上白從的眼神。
    池月雙手撐在窗邊，胸口裏的紅色悸動不已，他從未見過白從這樣的眼神。這已不是溫暖，而是炙熱。“師兄為何這般看我？”
    “阿月，你知道嗎？你能當上樓主，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雖說白從早已預料樓主人選另有其人，心中更是想好對策，但是，這個人是池月，他便是無話可說。在他心裏，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當上樓主，除了池月。
    “我明白。”池月愈發感覺異樣，深深覺得白從與往日不同。
    “阿月，其實……”白從似乎要說些什麼，然目光朝門邊一掃，低聲道，“有人來了。”隨即退出五步，以與池月保持距離。
    來者有著一副清脆的好嗓音，自是子衣。她闖進門見兩人相顧無言，且身間距尚可，當是舒了心，對池月如常道：“池……不，樓主，有人指名要見你。”
    白從見池月仍是恍恍惚惚的模樣，代他問道：“什麼人？”
    子衣想了許久，才擠出兩個字：“烏桓。”
    既是指名，那自然是要見上一見，剛當上樓主，禮數周全一些也好。不過，池月前去相見，可不是為了什麼禮數，而是這個烏桓，也許就是那個人。
    隨白從、子衣步入迎客堂，池月的料想成了現實。眼前這位一身粗布衣的寒酸男人，不正是鳴垣麼？即使把膚色染黑了些，仍是動不了他眼底的寒芒。
    隻見芷長老手握一個小瓷瓶，頗為眼熟的樣子。她對鳴垣道：“這的確是前樓主的瓷瓶，你是從何處得來？”
    鳴垣舉手投足極盡老實誠懇：“上回在淩雲峰附近打獵，差點被猛獸攻擊，好在前輩經過救了我。他見我受傷，便給了這瓶靈藥。”
    芷長老睹物思人，歎息道：“那你也不必來長絕樓報恩，這裏不比他處。依我看來，你還是尋別處謀生吧。”
    鳴垣忽然激動起來：“這位長老，我來長絕樓絕不是為了謀生，正如您方才所說，我是來報恩的。前輩舍命救了我，我當是湧泉相報，而且我上無高堂，下無弟妹子女，全然了無牽掛。”
    芷長老聽他談吐不凡：“你念過書？”
    鳴垣連連點頭，不改憨厚：“讀過兩年。”說著，眼角瞥見池月已至。
    芷長老見池月前來，為鳴垣引薦：“這位是長絕樓新任樓主。你能否留下，還要看他的意思。”
    鳴垣一轉身，撲通地跪在池月麵前，幹淨利索：“樓主，給我一個報恩的機會。”
    池月看他這般樣子，隻覺得無聊，眼裏全無平日的仁厚。若是旁人見了，隻會覺得奇怪，以為他當了樓主就轉了性子。雖然池月不想將他留下，但恩師遺命在前，他不得違背。
    “這長絕樓，你進來了，可就走不了了。”這旁人聽來極其平常的問話，在鳴垣與池月之間，卻有別有深意。
    “我明白。”鳴垣有十足把握，知道池月一定會準他留下。
    池月心底已生出另一番意味：“當真任勞任怨、無怨無悔？”
    此時的鳴垣貌似渾然不覺：“是。聽憑樓主差遣。”
    池月暗自一笑，保持樓主的風度，淡淡道出一句：“我看他確是誠心，不妨留下打掃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