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北風其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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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青色的雲在空中劇烈地翻滾著,雲層濃密而厚重,透不出一絲兒光,陰沉沉地蘊著潮濕的水汽,仿佛下一刻就要從九天之巔墜落。
漠北的初秋,草木經曆一夏的繁盛之後,漸漸地枯黃稀疏。朔風凜冽,這片廣袤的大地呈現出一派頹敗低迷之象。
幾處草叢簌簌抖動,如是有活物藏在裏麵,頃刻,竟是一個人鑽了出來。那人用頭巾包著頭發,身上的衣服沾滿泥土和汙垢,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臉上亦是灰撲撲的。但看起來身量單薄纖細,年紀也不大,應是名少女。她抬頭看天,微微咬著嘴唇,這天怕是要下雨了。
“哎喲。”有人低低地叫了一聲,接著就“噗通”倒下了,原來草叢中還藏了一個人,她看上去比之前的少女還要年幼,正急促著喘息著,大冷的天,她額頭竟冒出陣陣細汗,已是虛到了極點。
“我……我不行了……哪怕一步得走不得了……”她斷續地說著,顫巍巍地抓住眼前少女的手。她心知今日難逃一劫,眼窩發酸,隻顧著哭起來。
少女用力握著同伴的手,稍稍用了些力,道:“你別哭,有這會子哭的力氣,倒不如起來走幾步路。”
聽了這話,哭泣的少女雙肩一抖,到底她年紀還小,一時間抽抽噎噎,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掉。
那少女眉頭一蹙,便不再理她,任由著她淌眼抹淚去。兩人中她較為年長,此時也冷靜得多,她思忖眼前的情勢,她知道,她的同伴是不行了。若撇下她,自己憑著一股子毅力,還能強撐一段路,逃走的機會大些。若不撇下她,就是帶著個大累贅,到時候兩個人誰也逃不掉。
更何況她們兩人僅是萍水相逢,認識也不過十來天的功夫,非親非故,實在沒必要為了這個不相幹的人冒險。說不定留她在這裏,還能幫自己擋擋後麵的追兵,出逃的勝算也大一些……
少女心中湧出好幾個念頭。但是她看著同伴慘白的麵容,一副嬌嬌怯怯的樣子,想到這些日子來,她跟在她身邊,除了柔弱愛哭,倒也十分乖巧,而且好多苦活累活,都是她幫著自己分擔。
如此想來,少女又覺得不忍心,一時遲疑不定。
這時,身邊的女孩子如是敏感地察覺到什麼,她使勁攥著少女的手,淒楚地喊了聲:“姐姐,你別丟下我。”
這一聲“姐姐”令少女心神一錯,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一副交織著刀劍和火光的畫麵,還有一張張或是驚恐,或是凶惡的麵孔,在眼前一閃而過。而她正拉著妹妹的手,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妹妹腿一軟跌倒在地上,眼眶中蓄滿淚水,而她怎麼也抓不住妹妹的手。最後的情景是數不清的禁衛軍衝了進來,像是洪水般地襲擊了整座府邸,全部的回憶到這裏戛然而止,什麼都沒有了。
少女垂下頭,像是在一瞬間下定決心。她咬了咬牙,將雙手抄在同伴的腋下,拖著她朝草勢濃密的地方去。看來隻能賭一把了,躲進草叢中,希望能暫時避開追兵。
“快追!她們在那裏!”隻聽得有人驚呼一聲,五六個士兵模樣的人,朝著一個方向追去。
“嗖嗖”兩聲,竟是兩支白羽箭破空而來,少女驚駭不已,離得近的那一支箭幾乎是貼著鬢角飛過。
這時,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暴怒的咒罵,“蠢貨,誰叫你放箭的!要活的!你懂不懂,要活的!”
“頭兒,她們跑不掉了!”
“小娘們,看你們往哪裏逃!”
一轉眼,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很快就追上了兩個弱女子,他們一擁而上,毫不費力地就將她們的雙手擰到背後,緊接著她們臉上就被甩了兩個耳光。
是士兵頭領動的手,他吐了口唾沫,惡聲罵道:“他娘的,讓你們跑,活膩歪了!”
少女被那兩個巴掌打得眼前一陣昏花,似有金星迸出,但還是死死地挺直了身子,不說一句話。那個與她一同出逃的女孩子,神色驚恐,被這些兵爺厲聲一喝,險些嚇得暈了過去,兩條腿愈發抖得跟篩糠似的。
“這兩小婊子的事,折騰了爺們一早上,總算能回去交差了。”一個矮個子兵道。
那兵頭領眼珠子一轉,老早暗地裏打起了主意,他盯著兩個被抓住的少女看,嘿嘿笑道:“交差是能交差了,但是咱爺們不能白出來一趟,倒不如趁著野外無人,好好地開一次葷……”
“這個主意好!”此話一出,底下的人全部附和,有幾個性急的,甚至忙不迭地去解褲腰帶。
少女渾身一個哆嗦,雙手顫顫地在身後捏成拳頭。這些當兵的但凡看見女人,個個都像餓虎撲食,恨不得生吞活剝下去,被他們輪番蹂躪過的女子,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而且這裏是野外,四下無人,說不定他們發泄完了獸欲,就將她們兩人都一刀砍了,棄屍荒野,回去大可以說沒有尋著人,就人不知鬼不覺了。
少女越想越覺得心驚,原想著這番出逃,拚死一搏,或許有一線生機。眼下看來,時運不濟,今天竟是斃命之日。再看那個與她一起逃走的女孩子,在士兵們色迷迷的眼睛中,她也發覺了,等待她們的命運是什麼。
她的臉色變作死灰,那種近乎絕望的眼神,猶如一隻被陷阱套住的小獸,被逼到了極限。這時,出人意料地,那女孩子朝著兵頭領直直地跪了下去,脆生生地喊道:“兵大哥,求求您饒了我吧,我……並不想逃的……她……是她……是她拖著我一起逃的……”
她一邊說,一邊指向站在不遠處的少女,她是無辜的,那名少女才是鼓動出逃的罪魁禍首。
雖然臉上滿是厚厚的泥濘和灰塵,但少女的臉色似乎一霎時蒼白了幾分,旋即喉底發出一聲冷笑,就不再看她。
兵頭領卻是一陣淫笑,“今天你們兩個就是砧板上的肉了,誰也跑不掉,咱們先玩這個,兄弟們來排隊!”
話音剛落,兵頭領親自動手,用力一扯,已將那女孩子衣服的前襟撕開,潔白細膩的肌膚裸露出來,其餘人見狀,就像是喉嚨裏被塞進一團火,將一股子騷動的情欲點燃起來,哪裏還忍耐得住,猴急似地一擁而上,抓手的抓手,按腳的按腳,將那可憐的女孩子結結實實地摁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她哭得淚珠滾滾,可是哪裏擋得住這些當兵的人,那兵頭領立馬就把她剝得幹幹淨淨,二話不說就自己先享受起來,後麵還有好多兄弟排隊呢。
少女看著這一場駭人的暴行,覺得脊背發寒,似有冷汗淋漓。她沒有尖叫,沒有哭泣,就是靜靜地看著。她的同伴,剛開始還是拚命地抵抗,拚命地叫喊,到後來像是耗盡了力氣,也像是已經麻木了,就這樣直挺挺地躺著,眼睛大大地睜著,像是一條僵硬的死魚,任由那些禽獸在身上施虐,或許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是第幾個了。
雨勢欲來,四周彌漫著潮潮的濕氣,和蒸騰起來的草腥味,還有眼前齷蹉至極的場麵,無一不逼得人透不過氣來,層層交疊的人影間似乎有鮮紅的血跡,還混合著一些其他難以描述的東西。
少女覺得胃裏一陣惡心,差點就要嘔出來。她知道,很快地,等待她的也將是這樣的命運。
但她寧願死,也不願受辱於人。
此時,那些士兵們圍成一圈,玩得不亦樂乎。隻有一個小兵看守著她,也是伸長了脖子看那裏,時不時就撥高了聲音問,什麼時候輪到他。
刹那間,她從心底激出一把狠勁,一口咬在那個小兵的手腕上,那人痛得倒吸冷氣,急忙甩開她,她咬的那一口是嚇了死勁,幾乎扯下來半塊皮肉。
她見小兵已鬆手,生怕錯過時機,拔腿就跑,那些士兵見到人竟然從眼皮子底下溜走,哪裏肯罷休,一個個提起褲子去追。
她已是精疲力竭,全憑一股信念在強撐著,她剛剛往手心裏攥了一個有尖角的石頭,做了最壞的打算,若是走投無路,就用石頭的尖角,朝著太陽穴的位置狠狠戳進去,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周圍的濕氣愈來愈重,有幾點雨落下來。不消一會,已是滂沱之勢。豆大的雨滴,被狂風拉扯著,斜織成一道道透明的雨線。稀疏的草木順風而倒,雨水抽打著裸露的土地,霎時激起無數黃濁的泥水。
她感到像是無數道鞭子落在身上,衣衫已濕透,腳步也益發虛浮起來,沒留意底下是一個土坡,竟是“啊”地驚叫,一頭栽倒下去。這裏的土坡走勢緩,倒是沒傷到筋骨,隻是土坡上有許多生著倒刺的灌木,在她的小腿和手臂上割出斑斑駁駁的細小傷口。
“她跑到這裏了!”後麵的人還是窮追不舍。
她幾乎要將嘴唇咬破,拚命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拖著身子跑。
這時,遠處出現了一人一馬,待到漸漸近了,才發現是名男子,高高地騎在馬上,愈發顯得身姿頎長,體魄偉岸,他沒有帶任何擋雨的工具,就這樣淋著雨。
雨勢極大,天地間盡是白茫茫的,人在三丈之外,已是麵目難辨,她看不清那男人的麵貌。甫一見到人,隻覺得好生詫異,這大雨天,又是荒郊野外,還有誰會來?
但是情勢容不得她多想,後麵的追兵已是越來越近。那一刻,她做了一件自己都想不到的事,用盡全部力氣,朝著那一人一馬奔去。
馬背上的男子一眼瞥去,隻見一個渾身沾滿泥水的人影,正跌跌撞撞地跑著,一腳深一腳淺,不知是雨天路滑,還是那人體力耗竭,猛地一栽跟頭,跌倒在地上,好幾次他都以為那人爬不起來了,但還是掙紮著爬起來,竟是朝著他的方向而來。
男子勒住了馬,倒是有幾分興趣。
待到了馬前,她整個人快要虛脫了,細瘦的手顫顫地抓住一側的馬韁繩,如是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口中的哀求聲近乎輕不可聞,“救救我!”
男子感到胯下的馬似是不耐煩地嘶鳴一聲,他輕輕地拍了拍馬兒的脖頸,令它稍稍安靜下來。這馬跟隨他多年,是一等一的良種,馴化得與主人心意相通,平常人近不得身,若非男子方才在它脖子上一拍,它早將這近身之人踢飛出去。
男子安撫了坐騎,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盯著這個莽撞的家夥看,滿身滿臉的泥垢,看身量應是個女子,她揚起頭,盡管那般狼狽,但一雙眼睛竟是說不出明亮剔透,雨水衝刷下,依稀看得出一張白皙年輕的麵孔,似乎長得還不賴。
她看到那男子無動於衷的樣子,心底一沉,但是又不願放棄最後的生機,接著道:“求你了,救救我!”
男子依然不發一言,就像是一個不動聲色局外人,良久才冷冰冰地拋出一句話,“我從不行善事,要救命你找錯人了。”
她雙手綿軟,再也握不住那根韁繩。就在此刻,身後的追兵已至,怕是再也插翅難逃。令人詫異的是,那些士兵沒有立即圍上來將她擒住,而是隔著一段距離,遠遠地盯著這邊的情勢,如是對馬背上的男子十分顧忌。
眼下無路可逃,她攥緊了手中的小石塊,狠了狠心,就用那尖角朝著柔軟的太陽穴撞去,唯求速死。
那男子見狀低呼一聲,他身手極為敏捷,一揚鞭將她手中的石頭打落。
雖然男子的力道用得不大,但是她還是覺得手背一下生疼,雨勢愈疾,一時間心頭全部的怨恨和痛楚湧了出來,她雙眸含怒,咄咄地質問道:“你不肯救我,為何又不肯讓我死!”
男子被她的氣勢一驚,很少有女人能有她這般的氣勢和膽量,那種在逆境中求生的堅韌毅力,還有選擇自盡時的狠絕。
“我沒說不救你,但是……”男子徐徐地說道,“我不是什麼慈悲心腸的大善人,所以不救不相幹的人。”
她並不明白男子的意思。
他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打量,似乎饒有興趣,“要我救你,除非你做我的人。”
“無恥!”她從牙縫中生硬地擠出兩個字,想不到被逼到絕境,還遇到這麼一個惡劣之人,簡直是趁人之危。
男子神色愈發輕鬆,漫然地掃過那幾個士兵,他大概已經猜到了這名女子的身份,閑閑地問道:“你可想好了,肯還是不肯?”
他的五官峻拔,棱角分明,不同於江南一帶風神俊秀的翩翩佳公子,而是北地男人特有的一種血脈賁張的剛猛之美。而此時的他,則完全是一副優哉遊哉的表情,故意地湊近了那張咬牙切齒的小臉,笑道:“若我把你還給他們,你曉得的,等待你的是什麼後果?”
聽到這句話,他如願以償地看到她打了一個寒顫。
“但是如果你跟了我,那麼從此就是我的人,任誰也不敢動你一根頭發。”男子的口吻中帶著一種霸氣,“但是我的耐心有限,數到十,我就騎馬走人,到時候你就算喊破喉嚨,也休想我再看你一眼。”
她沉默了,而他真的開始氣定神閑地數數,“一,二,三……”
麵前的男子看起來不像是善類,但是要落在那群禽獸手裏,她的下場怕是要淒慘百倍,她是親眼看著他們怎樣淩辱那個女孩,可憐那女孩隻有十四五歲,也不知她現在是生是死?
想到這裏,她就泠泠地一個激靈,那個令人作嘔的畫麵又生動地出現在腦海裏,女孩蒼白裸露的身體,絕望的呼喊聲,還有最後她死寂如灰的眼神……
“好!我答應你!”她朝著男子喊道,一瞬間感到心底有什麼在緊緊地揪著。眼下的情勢,她橫豎是保不住自己了,受辱於一人,總好過受辱於百人千人。
男子剛好數到了九,他想不到,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女,竟是如此的幹脆爽利,整個人從她的眼神,從她挺直的腰板,都流露出一種難以摧折的氣質。世間一般的女子,遇到這種狀況,大都是驚惶不已,六神無主,隻曉得一味地痛哭流涕。
但是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隻是在靜靜地權衡了利弊之後,然後做出一個盡可能保全自己的選擇。
男人眯起眼睛,看來有點意思。他朝她伸出手,簡短有力地說道:“跟我上馬!”
她看著麵前寬大的手掌,有一瞬的遲疑,她知道,隻要她一伸手,就是將她這一生的命運都交托了出去,從此這個男人就是她的主人,她一輩子都逃不開。
但話一出口,哪有反悔的道理。眼下已是絕境,這何嚐不是老天爺給她的一條路,她將自己的手放在男人的掌心,男子抓緊她,順勢一帶,已將她置於馬背上。
他清喝一聲,揚起韁繩,一手攜住懷中少女,兩人在雨中飛馳而去。
當年的他們,任誰都想不到,就在兩人雙手相貼的一瞬間,他們今後的命運已牢牢地糾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