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平春
    口袋裏裝著安然從南京寄來的信，我急匆匆登上飛往平春市的飛機。找到靠窗的位子坐下後，我把信掏出來又看了許多遍。信上寫道：
    ＂塵語，時別三年未見，在東京的生活還習慣嗎？這次寄信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因為不知道你是否搬家或離開了東京。我也沒有打電話，有些事寫出來比說出來容易很多。
    十一月六號一川高中會舉辦返校同學聚會，希望你能夠出席，之前也有很多次聚會你都沒有出現，這次就回來吧。另外，我要結婚了，我明白你心裏很不好受，所以婚禮並不會強迫你參加，但我和澤木都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盼望見麵的時候。珍重，安然。＂
    我的眼中流出大滴的淚珠，砸到手背上，挺疼。
    身旁一個男青年連忙遞給我一張紙巾，有些擔憂地問到：＂小姐，你沒事吧？要不要叫空姐來？＂他說的是日語。
    ＂沒事，謝謝。＂我接過紙巾，用日語回道，＂隻是有些難過，人總有難過的時候。＂
    他慢慢點了一下頭，呆然。我笑出聲：＂我說出這些莫名奇妙的話會被當作傻子吧？＂
    他靦腆地笑笑：＂不會的。我叫川奈石一，多指教。＂
    ＂我叫塵語，是中國人。你去平春是旅遊麼？＂
    他搖頭：＂是去見一個人。＂隨後他說起了他和他中國女朋友的故事，平淡，卻動人。
    ＂真羨慕你啊。＂我說，＂一段平凡的感情遠比轟轟烈烈要好得多。不像我，受了千百次傷害後還得去把傷疤重新揭一遍。＂
    ＂為什麼這麼說？＂川奈問道。
    ＂一言難盡。＂
    隨後我掏出手提包裏的書看起來，但腦海中卻總是浮出昔日他們的音容相貌，那麼鮮活與生動，仿佛我離開他們是昨天的事，而非已過了三年。
    我深深歎了口氣。川奈靠在椅背上睡著了，我伸手關上飛機窗口，在擋板合攏的一瞬間，我看見有兩隻深灰色的大鳥朝飛機相反的方向掠去，留下刺目的光影。
    雪白的機身轟然飛至日本海的上空，我閉上眼，仿佛聽見了海水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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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平春的中央機場大廳，我與川奈石一告別。
    ＂如果心裏還是不好受，可以打電話找我聊聊，有個人分擔總比孤孤單單好。＂他將一串數字寫在我的手背上，我抬頭，仰視著他眼中的澄澈天空。
    ＂不擔心被你的小女朋友發現？＂我笑著調侃，他的臉頰微微泛紅。
    ＂好了，那麼，再見了，川奈君。＂我拍拍他的胳膊，轉身離去。身後傳來他的告別：＂再見，塵語。＂
    我拉著皮箱，裹緊卡其色的風衣，朝機場外的世界走去。
    十一月的平春，久違三年的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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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先回在潭源小區的家，而是打車去了一川高中。
    出租車在一川高中古老的鐵柵欄旁停下，昔日茂盛的藤蔓此時隻剩下骨頭般的枝條，縱橫交錯的盤在柵欄上。
    我下車，在柵欄旁久久佇立。
    十一月的平春那麼蕭索，天空昏沉高遠，遊雲絲絲縷縷漫無目的地漂流。路邊巨大的法國梧桐此時隻有光禿禿的枝幹，逶迤地，瘦骨嶙峋地朝灰色天穹探去，留下淩亂交錯的黑色線條。
    我為什麼會有如此熟悉的悲傷？
    ＂小姑娘，有事嗎？＂身後傳來老人幹枯的聲音，我回頭，看見門衛正朝我詢問。門衛一直沒變，仍是那位隻五十歲卻有八十歲聲音的大伯。
    ＂王叔。＂我喚道。
    門衛一愣：＂小姑娘是來母校看望老師的嗎？難得還記得我啊。＂他很高興，正要給我開門，我忙搖手：＂不了，王叔，我隻是路過，今天就不進去了，改天再來。＂
    王叔看了眼我身後的大皮箱歎了口氣：＂有時間多回來看看吧。＂我聽了心裏有些難過，過了一會兒便和王叔道別。
    我從一川高中向潭源小區走去，沿著我曾經上學放學的路。
    原來的豆漿店改成了咖啡廳，不知何時路邊冒出了新的購物大廈，馬路也新上了層瀝青，不變的隻有十字路口向右拐的那家圖書館。
    我站在圖書館前，猶豫了一下，還是進去了。
    ＂歡迎光臨！＂收音機後是個年輕陌生的麵孔。
    ＂原來的阿姨呢？＂我詫異。
    ＂我是她侄女，來幫她照看店麵，她有事去外地了，你找她有事麼？＂
    ＂沒事，謝謝。＂我寄存了皮箱，進了常去的二樓借閱室。那裏有很多我愛看的書，我在書櫃間緩緩移動，目光從一串串書名上掃過，最後落在村上春樹的＜海邊的卡夫卡＞上。
    我拿著它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正要翻開，心裏突然狠狠震顫了一下，因為我看見了青岸。他坐在我對麵的桌子旁，極平靜地望著我，然後，揚起溫柔的笑臉。
    我呆若木雞，看著青岸起身坐到我麵前。
    ＂好久不見，塵語。＂他說，如同記憶裏優美蒼白的少年。
    ＂你也是，青岸。＂我說。淚水不知為何從眼中流出，青岸俊美的麵容逐漸模糊、朦朧，直至看不見。
    ＂塵語，我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