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入夜了，一輪月牙高高的懸在花青色的夜徑。七白仰著頭看月亮，白白的絨毛也亮著瑩瑩的光，像一輪小小的掌心月。
    “醒了？”他偏過頭看我，麵上的表情好像在笑。
    我不曉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假裝在數地上的石頭。好在這時候有誰家木門輕響，門扉“咿呀”一聲，在這個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響亮。
    月光落在一襲青衫上，陳既白沐在月華中，像株濕漉漉的青竹，他踏著月光朝桃樹走去，我和七白對視一眼，他攀上我的背我們就跟上去了。
    月光下的桃樹花開滿枝，一樹的話盛了一樹的月華，靡靡夜色裏濡染開幾分冷藍，花色如玉。陳既白在樹下久久地站著，我正想問七白他在幹什麼，他卻開口了，聲音壓得柔柔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這是……”
    “是什麼？”我問七白。他沒有回答，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陳既白。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陳既白止了聲，他靜靜地站了一會，轉身走遠了。
    “是詩經裏的《桃夭》。”七白這時候回答我。
    “可是《桃夭》不是還有一闋嗎？”他喃喃自語，我卻顧不上理他。
    桃夭醒了。
    現在的桃夭隻有十三四歲的模樣，墨如鴉羽的發披到腰上。她認真地看陳既白的背影，眼睛出奇的黑。這時候我才意識到，桃夭該尋的記憶才剛剛開始。
    第二天的白日桃夭依舊睡著，於是我帶著七白下山看了幾場大戲。其實我不必全程跟在委托者身邊，隻要編織好幻境就可做我的甩手掌櫃，任其發展就好。彼時我也曾這樣做過，在別人的記憶之境裏玩樂了幾百年。快活是快活了，直接的結果是我在千年一度的天界工作報告大會上很是下不了台。
    我們趕回來的時候天上亮了零星的星子，桃夭已經醒了，她扶著樹，睜著黑白分明的眼，臉龐極秀致。我覺得許多有趣的事從今晚就要開始了，這時候門扉一聲作響，桃夭躲到樹後麵去了。
    陳既白手裏握著一卷竹簡，將木門掩上，徑直向桃樹行過去。
    夜晚的桃花開得美豔幽涼，陳既白倚靠著微涼的樹身，像株婷婷的翠竹。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深潭落了月色，一池春水映著子夜悠長。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陳既白收了聲，小桃村也跟著靜了，夜色裏隻剩下風撩動滿樹繁花。
    我有些急，不明白桃夭為什麼如此沉得住氣。桃樹落花如雨，陳既白肩上像是積了雪。他撐起身子，會有細雪颯颯地飄下來。
    “為什麼不念了？”樹後緩步踱出來一個姑娘，黑鴉鴉的發披散著，臉龐格外小。
    陳既白怔忪片刻，玄黑的眸子裏有細碎的光。
    “姑娘想聽最後一闋？”
    桃夭像是突然被驚到了，倉惶背過身去，袖子掩住半張臉。她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碎發碎散下來，很小聲卻很清晰地說：“你念吧。”
    陳既白笑了，嘴角舒坦開來，他看起來文質又溫柔。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抬手微作一揖。
    “小生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