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著正午時辰了，貓的耳力素來好，我已聽見馬蹄紛杳的聲響。一盞茶的時辰，對頭山崗上下來駕馬車，停在村子口。
    從車上翻下來一個著了藍布褂子的小廝，往村口一打眼，向著車廂低頭一揖，開口道：“公子，小桃村到了。”
    車內起了動靜，一雙手打上簾子，露出張少年人的淳淳臉龐。
    “多謝小哥。”玉水青的袖子間探出一隻細致瓷白的手，遞出幾兩碎銀。小廝歡喜地接過，打馬離去了。
    少年肩上背著一個翠竹書箱，一襲青衫蕭然，儼然是副書生的打扮，看得我恍了神。
    七白瞟我一眼，意味不明。我別過臉，腳下步子不停向遠處走去。七白在後麵叫了句“晝歌”，我也沒理他。
    我在湖邊坐了很久，湖裏的魚撒著歡兒，它們看不見我。過去我還是山大王的時候，手下的小妖去人類的集市上偷了話本子給我解悶，現在叫小說。我當時文化水平不高，哪裏識得人類的字，心性又高，隻當他是來羞辱我，當下撕了話本掀了桌子，亮出貓爪子打得他直喊貓奶奶。
    後來我下山尋人，兜兜轉轉幾百年學會了不少，閑暇就偷偷看話本子，偶爾還化了人身混進梨園賞幾出戲。那時的名角花旦就愛唱賺人眼淚的戲，跟現在的作者愛寫虐戀情深的文是同一個理。一家養在深閨的千金碰上個風儀款款的書生，抬首心驚，一許芳心就拋出去了。
    她們總唱情能醉人，其實情醉不了人。過去我手下的小妖也有成了家的，歡歡喜喜擺了桌酒，沒幾天吵架連住著的山頭都給鏟了。故此，我想談感情不過是你樂顛顛地往前走，笑得彎了眉眼，看東西就不分明了。於是你“咣”一聲撞上了牆頭，昏昏沉沉大夢一場醒來，除了捂住發疼的額頭，你還是該走。
    寫話本子的人也是個知理的，故事的最後心上郎君翻臉變作白眼狼，每每看得我恨不能一爪子上去拍死這負心書生郎。
    書生真是種討厭的生物。
    我坐著一直想了很多，直到七白找過來坐在我身旁。他難得安靜，一句話不說，隻盯著水麵看。我見不得他深沉的模樣，畢竟一隻肥老鼠作深思狀太過匪夷所思。我將他拎起來放在肩上，向桃夭紮根的地方走去。
    “這就是桃夭的本體？”七白問我。
    我點點頭，桃夭仍舊睡著，頭低低地埋在袖子下，隻有小小的呼吸。
    不遠處有家人突然開了窗，許是很久沒開過，發出晦澀的聲響。我看過去一眼，青竹篁篁，綠竹般的書生長身玉立於窗前，透著一股子書香氣。是村口的那個少年。
    七白看我一眼，開口道：“那是陳既白。”
    “他怎麼會在這？”我皺著眉問。
    “他以前似乎是小桃村的人，就住這兒，如今是回來了。”
    我還想細問，七白卻搖頭說：“我知道的就這麼多，沒聽多少就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