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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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拖著行李箱往外走,肖恩就淡淡地開口了:
“要分手嗎?”
我渾身一哆嗦。
他就笑了,笑得有點不正常。
嘴巴在笑,眉毛在生氣,眼睛卻像在哭。
整個臉極其扭曲。
他走過來,一邊笑著一邊把我的行李搶過去往地上砸。
我說肖恩你幹什麼呀?
接著臉上就挨了一拳,肖恩說:
“想走?你想走哪兒去?”
嘴裏腥鹹一片,好像是咬到了舌頭。
肖恩揪起我的領子:
“回老家?你回哪門子的老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去找那姓陳的,就你倆那點事兒,你還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呢?!”
他把我摔在地上,我被磕得眼前一暗。
我咬咬牙,使勁踹了他一腳:
“你發什麼瘋?”
肖恩眯了眯眼睛,站在一邊看著我挺費勁地從地上爬起來。
我理了理衣服,從他麵前穿過去,把行李箱撿起來。
我不敢看他的臉,不敢想他說的話。
比起這種沒頭沒腦的誣陷指責,我更害怕他會把真心話都說出來。
最後隻能像懦夫一樣逃走。
我拖著箱子往外走,後脖子突然一疼,緊接著意識就抽離了。
7
大學畢業以後我和肖恩都留在了本市。
肖恩借口男人成年之後就不該再住家裏和舍友合租房子有安全保障之類的理由從家裏搬到我們倆租的窩。
對同學朋友我倆也都是這麼說的。
我沒什麼朋友,我的朋友都是肖恩的朋友。
離了肖恩我跟他們誰也說不上幾句話。
按肖恩的說法是這樣才好呢,他巴不得把我一個人藏著。
肖恩媽本來想配一把我們房子的鑰匙,想著有空替我們收拾收拾房子做做飯,被肖恩以妨礙個人隱私的理由堅決拒絕了。
他表情嚴肅地跟他媽說著個人隱私問題的時候我在一邊兒就特別想笑。
他還回過頭來問我:“向東你也覺得我說的沒錯吧?”
我就隻好憋住笑,還得點點頭,我覺得他絕對是故意的。
那時候我們都才二十來歲,總覺著將來還長得很呢,把什麼都往好裏想,幹什麼都精精神神的。
所以當醫生說我有尿毒症的時候我壓根兒不相信,胃口不好和頭疼乏力而已,分明是普通的感冒的症狀麼。
直到後來有一次難受吐了,一整天什麼都沒幹還累得動不了,晚上還暈了一次。
第二天我拿上化驗單跑了很多家醫院,得到的結果還是尿毒症,重新做檢查也是一樣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第一個念頭是不能讓肖恩知道。
我想起前幾天我們在樓下超市買東西,廣播裏響起悅耳的女聲:
“各位顧客,歡迎光臨XX百貨超市,請您隨身攜帶好您的重要物品,以防丟失。”
肖恩突然把我往他身邊拽了拽,笑眯眯地看著我:
“聽見沒?‘重要物品’,小心走丟了。”
那是多好的一個笑容,一想到以後可能再也看不到這樣的笑容,我彎下腰抵在牆上,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使勁按了按。
8
我記得那時候也是借口要回老家的。
我說我要回老家看看,肖恩立馬說,我跟你一塊兒去,我無奈:
“你跟著我去幹嘛阿,我就是給阿婆掃個墓。”
肖恩像塊牛皮糖:
“帶我去唄,你都在我家混了這麼多頓飯了,我還沒去過你家,這不公平。”
“我家又沒人,房子都買了,沒人給你做飯,有什麼好去的。”
我口氣有點衝,他立馬就不說話了。
過一會兒他又跑過來黏糊:
“我陪你去散心嘛,單位那麼長時間都不放假,悶死我了。”
“噢,敢情你當這是去度假呢?”
“……好好說著話,你這人怎麼這麼沒勁阿?”
“我就是沒勁怎麼著?有本事你別跟我說話阿!”
“我不就是問下麼。”
“問什麼問,有什麼好問?!”
“季向東你今天是故意跟我找茬兒呢是不?!”
……
我坐在火車上,一回想起跟肖恩大吵一架的情景,胃部就隱隱作痛。
“分手就分手,誰怕誰!”
我知道這句話肯定有特別多情侶吵架的時候都用過。
那時候我們有個挺矯情的約定:吵架永遠不說分手,吵架以後永遠不關手機。
我看著手中黑屏的手機直打哆嗦,骨頭裏都一陣兒一陣兒地泛疼。
後來我倆一起住院的時候,我問肖恩當時是怎麼找到我的,我那時候根本就沒打算回老家,而是隨便挑了個城市就坐上去那兒的火車準備一去不回。
肖恩說,你那天太反常了,我覺得你可能不想要我了,我心裏特別害怕,就偷偷跟著你。
我的鼻腔一酸。
9
睜開眼睛,第一個念頭就是怎麼不多暈一會兒呢,最好永遠都別醒。
省得一見麵就吵,吵著吵著就動手。
鬧完了再想起來曾經恩愛甜蜜如膠似漆,比被他狠狠搧耳光還要疼。
嘴裏一直泛著腥味兒,臉上又燙又脹,我翻身下床想去漱個口。
握著臥室門把手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我現在有點怕見到肖恩。
看見了再說什麼呢?
哦,我不走了,可留下又能幹嘛呢?還不是整天吵。
我不知道自己跟陳敘誠到底怎麼刺激到肖恩了,當年明明挺正常的,他也不是不知道我和肖恩的關係,住院那會兒我們仨在一個病房,算病友。
最開始的時候我還不怎麼愛搭理這人,倒是肖恩跟他聊得來勁,倆人都是愛說話的主兒。
後來有一天我去走廊上打水,人多加上腰上的傷口還沒長利索,我動作特別慢,等回到病房就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肖恩紅著眼眶坐在床上,陳敘誠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但我直覺他眼神裏帶著點兒惋惜。
我知道肖恩為什麼難受,為了我倆的事兒他和家裏鬧翻了,他媽氣得高血壓犯了也在醫院躺著,病床上還嚷嚷著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
肖恩也不敢見他爸,老頭子雖然話不多,可下手一點兒都沒留情,肖恩的腿骨差點被打裂。
我說肖恩你何必呢,我都這樣了。再說就算我好好的,咱們也長不了,是不是?你忘了我好好找個姑娘,成家吧。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這下算是把最後一層紙都捅開了,很久以前對於未來這種事,我們想都不敢想。
說完這句話我就想死,特別特別想死。
有個詞叫做萬念俱灰,我當時就恨不得自己趕緊死了燒成灰一把灑了大家都清淨。
肖恩說你忘了當初咱們怎麼說的嗎,除了你我這輩子都不再碰其他人。
肖恩說,季向東你要是敢死我立馬就下去找你,你信不信。
後來大夫讓我們簽手術知情同意書的時候我就在想,我這輩子,肯定要遭報應的。
果然。
推開門,肖恩不在客廳,剛鬆了口氣就聽見廚房裏有動靜。
我悄悄站在廚房門口,看見肖恩背對著我,好像在哭。
灶台上放著一隻鍋,咕嘟咕嘟地響。
肖恩抬手擦了擦臉,然後“啪嗒”一聲把火關上了。
都是命。
10
我們難得平心靜氣地坐下來吃了一頓飯。
西紅柿炒雞蛋,紅燒排骨,紫菜蝦皮豆腐湯。
都是不怎麼費工夫的家常菜。
肖恩拿手的也就這幾樣,卻恰好都是我愛吃的。
可他今天做得特別多,光西紅柿就仿佛炒了四五個,滿滿一大盆。
酸得人眼眶都發疼。
我趕緊低下頭扒拉米飯,肖恩也沒說話,一頓飯下來就隻有碗筷碰撞的叮叮當當。
菜沒吃完,他就把剩下的都往垃圾箱裏倒。
我嘴一賤就問肖恩,你怎麼都倒了,這些放冰箱裏明天熱熱不還能吃嗎?
說完才反應過來他是故意的。
我們的生活拮據,光我吃的抗排異的藥每個月就上千,更別提水電房租日用百貨,根本就是捉襟見肘,他哪可能這麼浪費。
果然,肖恩衝我冷笑:
“錢是我掙的,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你整天什麼都不幹光吃我的花我的,你憑什麼管我?”
這種話他從上個星期我們公司倒閉開始就翻來覆去地說。
我立馬就閉上嘴。
我能說什麼呢?說工作其實不難找,我又不挑,哪怕是個服務生呢,簡曆遞了,麵試也都麵試了,可凡事總得有個過程不是?
更何況我已經動了要走的心思。
肖恩不是真為這事計較,而是現在我幹什麼都遂不了他的願。
說白了他就是心煩想和我吵。
他為什麼心煩,我想都不敢想。
可我在,他煩,我走,他又不樂意。
非得這麼耗著,何苦呢。
再對照當年他為了還借的手術費,一出院就開始沒日沒夜地工作差點又躺回醫院那一段兒,就覺得命運這玩意兒還真是夠他媽諷刺的。
連夜裏睡覺都能給疼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