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家門，奶奶坐在沙發上聽收音機，瞄也不瞄我一眼，視若無睹。我以前就經常離家，最久離開的那次有三個月。回來後被奶奶罵了很久，是唯一一次見到奶奶那麼生氣，後來她就見怪不怪了。我沒把睡醫院的事告訴她，說不出口也不想說出口，對她說了她也不會關心我，已經料到的結又何必還浪費口舌呢。
    “前幾天你學校有老師打電話找你，你等下給人複個電話。”奶奶看也沒看我，仍然聚精會神地看著新聞聯播。
    新聞聯播那標準的普通話一直回蕩在這間陳舊的，擁擠的染上風塵的老屋裏。
    “好。”我低語一聲就轉身上了木製的樓梯，“咯吱咯吱”，樓梯發出低鳴的呐喊，而隱於黑暗裏的房間默默地藏在角落。
    空蕩蕩，發黴的潮濕味，熟悉而陌生。
    我給學校的老師回了電話，答應盡快過去處理關於那副畫的問題。
    我合上手機扔向床頭，把自己沉沉地摔在冰冷的床墊上，細嗅棉被裏的歲月綿綿。
    明天要拿去曬曬太陽……
    我抓抓淩亂的頭發，還有淘端那邊，這麼多天沒找她不知她有沒有在擔心我，如果被她知道我住院還不撲出來見我，一定不會乖乖地呆在醫院做身體恢複。
    現在先去找淘端，看看情況，還要想個理由搪塞過去。我惱火地抓抓頭發歎氣。
    淘端還在醫院休養，身體已經逐漸有好轉，不能出差子，我在心裏反複提醒自己，告誡自己不能出事。
    我去醫院的途中很突然地見到了賴芸星和劉笑陽。他們挽著對方的手在逛街。劉笑陽手裏提了一大袋的東西，那應該是賴芸星的，因為那些袋子都是很有名的女裝品牌包裝袋。劉笑陽拿這麼多東西依然滿麵春風，看不出任何怨言，一直彎著腰認真地聽賴芸星說話，有時會微笑地點點頭。
    我站在人群中，默默地凝視著他們，他們在閃閃發光。
    劉笑陽應該是個好男人，可以從他對賴芸星無微不至地照顧和遷就裏看出來。
    我瞟了眼他們，往他們的相反方向離開，沒有猶豫。
    他們迎北而上，我往南而下。我和他們即使在同一個始點但卻是兩條端點相連的射線，永遠不會相交，隻會朝兩個方向延長，隻會越走越遠……
    而我不明白最終怎麼就聚成了一個黑點。
    去到醫院淘端卻不在病房裏，病房整齊得讓人懷疑原本住在這裏的病人是否提早出院了。護士小姐認出我是之前經常來看望淘端的少年，便好心告訴我淘端正在醫院下麵的花園。我找到淘端時淘端在和一個五六歲，長得圓滾滾像個包子的男孩子玩，小孩有多次都被淘端惹得快哭的樣子，而淘端就笑得很開心。
    我在旁靜靜地看著淘端，真好，她沒有留下陰影，她仍然像朵開得芬芳美麗的雛菊。
    被打那晚的事她還經常提起，總會炫耀自己很有骨氣，被打也不疼地大叫出聲。每次聽她說起我的心都很是糾結，為她心疼。應該是很痛吧，送去醫院時她全身是血，醫生都說她能活著真是奇跡。腦袋被重傷，手腳還多處骨折。淘端的媽媽每每回憶到這裏時，全身都抑製不住地發抖，可想而知那時受傷的淘端情形有多可怕，慶幸她好好的，現在還在。
    我走到淘端和那小胖孩的跟前，淘端抬頭看到我時有些驚訝，隨後披頭就把我痛罵了一頓，罵我沒良心罵我怎麼沒來看她罵我為何失蹤，什麼都被捏到她口中開罵。
    那個陪淘端玩的小胖孩睜著圓碌碌的大眼睛莫明奇妙地來回打量我們，然後苦著小肉臉不解道，“端端姐姐，這個哥哥是誰？你仇人嗎？賤男人？”
    賤男人？淘端你究竟給小孩子抹黑什麼思想！毒害祖國花朵！
    “臭小鬼你懂什麼，他是我的好朋友。”淘端瞪著小孩，用手狠狠地捏了把小胖孩的臉蛋，語氣十分不善地說。
    “可是我看到你在罵他……”那個小胖孩揉著被捏得通紅的臉，弱弱地說。
    “都說你是小鬼就是小鬼，你爸和你媽沒吵過架嗎？”見小孩想了想點了點頭，淘端就接著說，“那就對了，打是情罵是愛，以後你就懂。”
    也不管人家小胖孩腦容量是否能夠消化她的大道理，淘端不耐煩的就叫小胖孩自己到一邊玩去。
    小胖孩不滿地嘟著小嘴，拍拍身上的草屑，撿起草地上的海綿寶寶也拍了拍，拖著就往前麵的大樓跑去，還不忘嚷嚷，“海綿寶寶，我給你找個善解人意的老婆去。”
    我在旁看著這一大一小樂了，淘端簡直就是灰太狼，那胖小孩也特逗人，淘端到哪拐來的。
    “淘端，我們去前麵走走吧！”我推著淘端的輪椅，淘端坐在輪椅上也樂得偷閑。
    “這幾天你去哪了？“
    “我去了個很遠很偏僻的小村子，那裏有連綿不絕的青山，層層薄薄的雲霧裏，有簡樸的親切的農家，有純真好奇的孩童，有簡單美味的飯菜，農夫每天早出耕種幾畝田地，夕陽西下就扛著鋤頭回到飄著飯香的家；農婦則是靜靜地在家織布做飯，閑時靠在屋門外和鄰舍打罵打笑一番；小孩子互相吆喝跑到田野小徑，弄得渾身髒兮兮的才滿足的回家，惹得農婦們一頓罵，卻樂此不疲……“
    我推著輪椅，細細地對淘端說著我編織的童話經曆。
    青草，陽光，運動的人，溫溫細語和笑聲，把這個午後溫熱在蔚藍，燦爛的天空下。
    寧靜，平和。
    雖然在這裏的人都帶著殘缺的身體，但他們仍然不忘積極的向上生活。因為他們堅信他們會活得更好。
    曾經有失望，有悲傷，有憤怒，有絕望，但是總會有一天如同一縷青煙消散在陽光和星夜之下。
    緋紅的日出一樣美好，一樣照耀在他們緩緩流動的血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