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卷 荊棘滿懷天未明 第三十八章 鳳鸞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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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素從來沒有想過,有這麼一日,還能夠再站在寧宮城下。
    ”你吩咐那兩個侍衛,在寧宮小西門候著。沒有本宮的吩咐,不準離開。“素素的話裏含了幾分自信與篤定,這樣的自己讓自己覺得十分陌生。她不是不記得,這條命是如何跪出來的,想到那陰冷的日子,膝蓋還在隱隱發痛。
    而這個時候,正是寧禛兵臨城下的時候,太後怎會還有心思來見自己呢。她即便再神機妙算,也算不到自己會在這個時候回到寧宮——因為她不相信,這個時候,寧璿會放自己回來。
    素素在或疑惑或質問的聲音下,攜著音袖,一步一步走進了寧宮。
    高樓、城閣錯落有致。而這宮裏卻是出奇得死寂。也難怪,當今聖上連一位皇後都沒有,太後怎麼會容得下他納妃妾呢?就像她自己的這個孩子,是嫡子而非長子,是她最大的尷尬,也是她的死穴。
    素素的笑容愈發得篤定,過的宮人隻是怯怯諾諾地看著素素。素素也曾經是她們之中的一個,默默地行走在她們之中,而現如今,她是曦城的毓妃,是僅次於曦城王後的毓妃,是位同副後的毓妃,而這一切都是拜那個男人所賜。
    是那個男人,給了她完全的信任,讓她能夠有勇氣、有資格,傲然在這些人之上,一步一步,走到來時的地方。
    人生之輪回,便是如此。
    “還請通報一聲。說是曦城毓妃慕容氏求見太後娘娘。”音袖走了上去,對前麵那宮人說。
    那宮人看了一眼素素,忙走了進去。出來的卻是太後身邊的秦嬤嬤。
    一別兩年,音袖自然與秦嬤嬤有這樣許多話要說。而秦嬤嬤卻隻是小心翼翼地覷著素素,行了個禮:“奴婢給毓妃娘娘請安。”
    “姑姑請起。”素素笑道,“不知太後可在,能否容本宮與太後說幾句話?”
    “娘娘千裏而來,太後自然是喜不自勝。還請娘娘移駕椒房殿……”旋即,又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音袖。素素坦然道:“你們姑侄一別兩年,定有很多話要說,還勞煩姑姑找個可靠的宮人為本宮領路便是了。”
    秦嬤嬤驚訝地看了一眼音袖,音袖卻隻是平靜地注視著她。秦嬤嬤久在太後身邊,自然這樣的驚訝隻是一瞬,便吩咐了個宮人領著素素去椒房殿了。
    殿中伺候的人很多,卻聽不見一聲咳嗽聲。隻見正座上端坐一位中年女子,正是太後。
    “臣妾曦城毓妃慕容氏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娘娘萬福金安。”素素用足了勁磕了三個響頭。
    良久,太後卻隻是輕輕咳了一聲,身邊的宮人已然會意,便全部都下去了。
    “起來吧。”太後的聲音是如舊的老成。素素謝了恩,便起身,卻是太後平平問道:“哀家沒想到,這個時候,璿兒居然放你回來了。且哀家記得,前些時候有人來報,說你封了貴嬪,也撫養了世子,怎麼轉眼便成了妃子了?”
    素素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說來慚愧。臣妾這個妃位才封兩日,也未行正式的冊封禮。臣妾之所以能夠進宮來探望您,不過是殿下一句‘位同副後’和他的符佩,以及太後娘娘福澤庇佑罷了。”
    一句話,已然點明了自己在殿下心中地位,又不失禮數,“位同副後”,那麼便是十分的恩寵了。
    “嗯。話說得好,有些長進,不再是當年那個毛毛躁躁的小丫頭了。”太後徐徐道,旋即又掰了掰手指道:“如你所說,你不過剛封了妃位便趕忙著進宮來探望哀家了?”
    素素笑道:“臣妾心中掛念太後娘娘,是以日夜兼程。”
    “不必說得這麼冠冕堂皇。說起來,莊華太妃你也可以稱呼一聲太後——隻不過是王太後罷了。你這太後,哀家真真不敢受。”
    “太後娘娘如今是太後,以後也將會是太後,這一點是誰都改不了的。”素素的話溫婉到了極點。
    “是麼?”太後話鋒一轉,“你倒不覺得,哀家日後會被拘在冷宮,而已故的玉貴太妃才是這名正言順的太後?”
    “臣妾不覺得。”素素笑得溫婉,“太後娘娘將是永遠的太後。當今聖上也將是永遠的聖上。沒有人能夠動搖。”
    “是麼?”太後笑了笑,又道:“自你出宮,也有兩年了罷。哀家隻覺得哀家的白頭發長了好多,可是即便是長了再多的白頭發,如今國難當頭,哀家這個老婆子,也實在想不出什麼法子。”
    “臣妾既然會來,那麼太後就應該知道,臣妾有萬全之法。”素素輕輕笑道。
    “噢?”太後輕輕一嗤,“那麼哀家隻問一句,你是以你曦城毓妃的身份、慕容世家四小姐的身份,還是我大寧國一員的身份,來說此話?”
    “都是。”素素笑得意味深長,“臣妾有法子,能夠幫助曦宮、寧宮、寧國解眼下之圍,但是臣妾有兩個要求。”
    “嗯。你且說說。”太後輕輕咳了一聲。
    “第一,事成之後,請讓莊華太妃跟臣妾回曦宮。第二,請讓德太妃跟臣妾回曦宮。”
    殿中靜了片刻,卻是太後打翻茶碗的聲音,“放肆!”
    “臣妾是放肆。”素素漸漸走進,撿起了太後打碎的茶碗,有了幾分迫視之感,“但是臣妾還幾句話,請太後聽完再做打算。”
    太後微微點頭,卻不說話。
    素素繼而道:“臣妾如今也都知道,當日娘娘讓臣妾到曦宮做細作,可是自己卻放出了臣妾是細作這樣的消息,臣妾不知為何。可是臣妾如今也已經找到了替死鬼,太後娘娘想必不能如願了。”她頓了頓,臉上笑意更甚,“於是,臣妾便想啊。太後娘娘究竟想要臣妾做些什麼呢……臣妾思來想去,想到了一個最可怕的答案……”
    太後冷眼看著她姣好的麵容,的確是與芃妃有太多的相似之處,讓人生厭,也讓人生懼。
    “娘娘所安排的細作另有其人。臣妾不過是略作幌子罷了。可是,太後娘娘何必如此呢?直到臣妾見到如今衡王兵臨城下,臣妾才明白——若是來日真的有曦王逼宮的那一日,那麼臣妾便是太後娘娘最好的護身符。一個連自身疑竇都無法消除的人,自然不配成為太後娘娘護身符。而所謂‘細作’之說,無非是對臣妾的考驗。若是有來日逼宮的一日,太後娘娘定會用德太妃來要挾臣妾,讓臣妾逼曦王殿下退兵。太後娘娘的謀算,很好。隻是可惜了,您從來沒有在意的衡王卻起兵了,毀了您的計劃。”
    語罷,素素已然走到了太後身邊,扶著太後身前的案,狠狠地笑著。
    太後緩緩抬頭,雙眼微閉:“哀家沒有料到,你這麼聰明。”她頓了頓,“也難怪,在這個時候,璿兒居然還相信你。因為你聰明,他除了相信你,沒有別的法子。”
    “所以,臣妾隻想帶殿下的母妃回曦宮。一旦事成,那麼臣妾便是曦宮最大的有功之臣,地位與榮寵自然也不言而喻,這也正如太後娘娘所願。而至於臣妾的三姐麼……”素素笑道,“臣妾一定要帶她走。”
    “是麼?”太後冷笑一聲,“哀家且不問你是不是你一個人回來的,即便你帶了千軍萬馬,也休想從清華殿帶走你的三姐。而莊華太妃麼……哀家會如你所願。”
    “是麼?”素素反問道,“別忘了臣妾手上還有一個籌碼,現如今,隻有臣妾可以退掉衡王之兵。”
    “哦?”太後止不住地笑出聲,“憑你?哀家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憑什麼做到?”
    “太後娘娘不必再問了。臣妾說過,臣妾還是慕容世家的四小姐,所以如果太後娘娘一定要玉石俱焚,不讓臣妾帶三姐走,臣妾也就不會讓寧禛退兵。到時候,太後娘娘便看著滿宮的烽火,滿國的混亂,黯然神傷吧。”素素緩緩退下,“素素言盡於此,成與不成,皆在太後娘娘一念之間。”
    隻不過是停留了一瞬,太後已然垂眸道:“哀家答應你。”
    素素的笑容停留在臉上再不肯褪去:“多謝太後娘娘。”
    “事出緊急,若你真有本事退兵,便即刻就去。”太後的聲音裏有隱藏的憤怒。能不憤怒麼?拚盡一生所得江山,母儀天下之後,卻有華妃和芃妃先後專寵,如今卻要將自己的仇人放出來,自己當然是恨到極致了。
    可是,這江山,不可滅。她是想不出任何兩全的法子了,可是眼前這人,卻是聰明到了這種程度,未必會沒有一個法子,來退掉寧禛的兵,來保住寧國的江山。
    “請恕臣妾冒昧。臣妾想請太後娘娘……”素素低聲附到太後耳邊道。
    太後的雙眸瞬間睜開,“你果然是聰明。”
    素素抬起頭,徐徐道:“光憑這個,肯定是退不了兵的。可是,臣妾自然還有其他的籌碼。否則,臣妾告訴了太後娘娘,隻怕臣妾此刻就已經被您碎屍萬段了。“
    太後忽的笑了幾聲,道:“嘉悅,出來。”
    素素忽的一愣,卻見一個小女子從簾後跳了出來,太後和藹地摸著那女子的頭道:“快給毓妃娘娘請安。”
    那女子巧笑倩兮,福了福道:“臣女嘉悅徐氏給毓妃娘娘請安,毓妃娘娘萬福金安。”
    素素怔怔地看著她,隻覺得這女子端莊中卻又不失可愛,笑道:“快起來吧。”於是又望著太後道:“娘娘這是……”
    “哀家老了,皇帝卻是個不濟事的。若是來日的皇後都不能替哀家分憂了,那麼這大寧江山,也就不必再言其他了。”
    不過一言,素素卻已經明白。忽的一瞬,她的目光有意無意瞟過嘉悅。嘉悅的眼睛很美,並且是那種精致的雕刻的美。然而一時間,素素卻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
    太後笑道:“嘉悅,你若是將來能有你毓妃娘娘五分的聰慧,那麼哀家,便也就放心了。”
    嘉悅乖巧道:“毓妃娘娘聰慧萬分,臣女欽佩不已,日後若有機會,還請毓妃娘娘多多指教。”
    素素笑道:“你很乖巧,不要辜負太後娘娘的重望便是。”旋即,又對太後道:“所以娘娘是讓這個孩子……”
    “讓她跟在哀家身邊,多學一點。等衡王起兵的事情過,哀家便就做主,封了嘉悅為大寧皇後。”太後的笑容十分祥和,而嘉悅卻靜靜地站在身邊。
    嘉悅雖然年紀小,可是素素也看得出,這個孩子堪當重任,日後寧宮的地位一定會更加穩固。且按著太後的性子,衡王起兵之後,太後必然是容不下衡王了。而曦王……
    素素不由得心緊,這個關頭自然十分重要,若是太後在這個向曦城起兵,殿下自然是防不勝防了。
    然而這樣的念頭隻是一瞬。太後與曦王殿下即便是愛恨交織,可是在大寧江山麵前,兩人又何嚐不是懷著同樣的愛呢?
    這便是這人世間的可笑與可歎之處了。兩個彼此不肯相讓的人,在這國家山河麵前,卻都能夠妥協,都能夠以國家山河為重。
    若是他日史書工筆,又會怎樣記載這樣一段曆史呢?
    她不知道,她更不知道自己會留下如何的痕跡。自己不過是藩王之妾,即便再得寵也不過是妃妾。而殿中之人,一位是當今太後,一位是來日的皇後,自己卻在這樣的處境顯得尷尬而卑微。
    她覺得自己是這樣得不合時宜,於是便默默地退下。
    “明天清晨,哀家會放了莊華太妃與德太妃,你好好準備退兵之事吧。”
    素素道了聲:“多謝娘娘。”轉身的瞬間,將一絲狠毒而又快慰的笑容化作了牙齒印在唇上的痕跡。
    走出椒房殿的瞬間,夕陽靜靜地垂在她的眼眸上。
    這滿皇宮的寂寞與凋零,是這樣得盛大而美好。
    她暗自握緊自己手中絹子,回頭望見“椒房殿”三個大字橫然於上。
    不知怎麼的,居然落淚了。
    淚水浸在殘陽餘暉裏,輝映這最後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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