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輕輕地拂過人兒的麵龐，將恐懼與震驚之色悄然覆蓋在素素的麵龐上。一顆心又恨又驚，雙手也不自覺地抖動起來，卻極力保持著最後一分鎮定：“本宮不懂你在說什麼。”
    靜婉微微抬頭，似乎是含了一分戲謔，走近到她的耳邊道：“你放心，殿下本來是留了元福在這裏的——殿下料到你會來……不過，我方才已然幫你打點幹淨了。”她看了素素一眼，“殺了你，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
    素素輕輕盯了她一眼，暗暗握緊了手中的絹子，強自抹出一分笑容：“本宮真不知你在說什麼。”
    靜婉驚訝地看著她，不過這驚訝隻是一瞬，旋即冷笑道：“好，你不認也好。你這樣賣命，你的主子可知道麼？你要知道，你的身份，並非是我們有意要去查，而是寧宮那邊有人透露給我們。”
    素素默默地盯著她，臉上讀不出多餘的表情，靜婉輕輕一嗤：“那麼我就接著說了。其實，早在你們入宮之前，你們的身份我、殿下、王後與鸞妃都一清二楚了，你的原本是慕容世家的四小姐慕容綰綰，不過你的主子似乎更樂於看著你的身份暴露——你充其量不過是你主子用來做掩護的而已，因為，真正的細作，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素素微微吃驚，卻不再多言。靜婉扶著自己的身子，緩緩坐下道：“你的身份是這樣，你道柳氏、黎氏一個二個便都分明了麼？殿下為什麼會先寵愛柳氏？因為隻有柳氏的出身，是一清二楚，沒有半點疑惑。我當日為什麼輕而易舉就能將黎氏禁足，甚至發配回寧宮？即便我掌了六宮之權，殿下能不過問？因為，至今為止，唯有黎氏的身份我們並不清楚。所以，柳氏的身份是清白的，能夠位列貴嬪。而你的身份麼……”她含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實話告訴你，即便你當日沒有主動要求擔下尹氏的罪名，殿下也會強行讓你擔下，隻有你在永巷，無法與外界聯係，我們才是最安全的。”她笑了笑，“我原以為，他這樣算計人的心思，隻會對著你們，沒想到終有一天還是對著我了。”
    “那麼，慎貴嬪信鴿一事……”素素沉吟著道。
    “這個麼？”靜婉道，“倒是不打緊，殿下的確是以為是慎貴嬪陷害你，並非是你傳遞消息。”她忽的逼了上來，狠狠道：“怎麼，是不是覺得你這麼久的寵愛——你以為你取得了他的信任，他到頭來卻這樣防著你？”
    素素冷冷道：“我不信。”
    靜婉道：“你不信也得信。若非是如此，王後怎麼可能容得你下撫養我的世子？又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從永巷裏出來，然後坐上正三品的貴嬪之位？我雖不及王後那樣聰明，能夠將我陷害到這地步，可是，這些事情我卻是明白的。但是，我卻知道你在想什麼……”她忽的“嘿嘿”一笑，“怎麼，以為鸞妃是真心幫你麼？她早就知道，隻要略施小計，你上位不過是朝夕之間的事情？譬如當年你禦花園得寵一事，其實殿下哪裏顧及得到那麼多？寵幸一個妃嬪而已。但是鸞妃卻能夠將你利用到極致，用你的得寵來鞏固她自己的地位，將我、將柳氏、將王後一個個拉下馬，最後你必定是坐不上王後之位的，那麼她，便能夠坐上這六宮之主的位子。而你，不過是利用完便可以丟棄的棋子。“
    素素笑了笑，心中如波濤洶湧，麵上卻不肯露出半分，”你這樣說，無非不過是想借我的力，向王後和鸞妃報仇而已。你的心思，本宮看得一清二楚。“
    ”是麼？“靜婉輕蔑一笑，”你可以不信，你可以繼續做你的毓貴嬪，你可以巴巴等著來日坐上昭儀之位，甚至成為正二品妃。我相信，你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即便殿下要廢了木氏封你為後，都沒有什麼不可以。王後麼，不過是誕育了兩個公主，而殿下將世子過繼到你的膝下，來日，你就有資本，坐上王後之位。”她忽的頓了頓，“那麼，你要是沒有利用價值之後呢？你想沒有想過你的下場？廢棄到永巷？五馬分屍？甚至一個不小心，你的命就這樣白白斷送了。咱們這位殿下啊，多疑之心勝過旁人，我即便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也不能摸清楚他的性子？你以為你贏了？不，從一開始，你就隻能輸。”
    素素看著她，恐懼無端地漫上胸口，“那麼，你說了這麼多，一定是有幫本宮解圍的辦法了，對吧。”
    靜婉“哈哈”一笑，“果然，當日新晉的嬪妃，柳氏如此得寵，鸞妃最後還是看上了你，我就知道，你的聰明勝過旁人。”旋即，靜婉附到素素耳邊說了幾句話，而素素卻隻是沉默地聽著，道：“那又如何？”
    “那有如何？”靜婉冷笑，“我隻看你是否能夠狠心做這件事情，你要能夠做下來的話，你的地位，將是堅不可摧。宮中的姐妹之情，不如用來自保而已。我都說得很清楚了，即便知道你是慕容綰綰，卻是寧宮那邊透露的消息，殿下本就多疑，即便是清楚，也未必會全信。你隻需要找個替死鬼，即可。”
    “替死鬼？”素素沉吟著道，靜婉指了指窗外，“你看，時辰也差不多了，你還是趕快走了吧，省得鬧出些別的，你別忘了，你說了，來日要讓涵兒坐下曦王之位。”
    素素吃力地點點頭，忽的想起一件事，“等等，本宮還有一件事要問你——你為何……為何忽然起了毒害柳氏腹中孩子的心思？”
    靜婉坦然道：“她的孩子生下來，我的孩子的地位隻怕是不保。”
    素素逼上去道：“那麼，她有了身孕也有些時候了，為何偏偏等到今日才動手？”
    靜婉想了想，苦笑道：“無非是前些日子送飯的公公提了句，我才想到這一層……”
    素素驚恐到無以複加，冷笑道：“你可知道，那公公今日還沒被元福公公叫來問話便自盡了？”
    “那又如何？”靜婉脫口而出，旋即覺得不對，看著素素冷漠的容顏，怔怔道：“難道……難道……”
    “毒是你下的。無論成功與否，你必然難逃一劫……你死之後，你的孩子也成了無母之子，那人自然不會想到殿下會直接讓本宮做了涵兒的生母。若是成功，樁貴嬪這個孩子也是保不住……從頭到尾，這件事情，那人根本沒有動過手，唯一與那人接觸過的小連子，也已經命喪黃泉。今日你一死，那麼……此事便成了定論。誰也不會想到還有人在背後操縱這整件事情。”
    素素娓娓道來，靜婉卻隻能哀歎：“她們好厲害的手段，好毒的心思！”
    “既然問了，本宮便不怕再多問你一句。”素素直視著靜婉，“當日你被廢的緣由之中，究竟有多少事情是你做下的？”
    “當日之事撲朔迷離，但是喜兒與翠兒的確並非我收買。綠痕雖是來向我告發黎氏，我卻沒有誣陷黎氏。不錯，麝香與讓你住潮濕的屋子都是我指使的。但是真正讓殿下厭棄我的——毒害芳妃腹中之子和陷害你們三人，真的不是我所做的。依我之見，能夠有這個本事陷害我的，除了王後，便隻有鸞妃了。”
    素素驚訝道：“真不是你做的？”
    靜婉冷笑一聲：“你若是不信，何必來問我？”
    “好。”素素沉著道，“我信。”
    說著，素素便踱步出去了，靜婉忽的叫住了她：“如果可以，請幫我把佩兒安葬。這些年，她跟著我，也吃了不少苦。”
    “好。”素素的答應沒有任何的溫度，跨出芳意軒的瞬間隻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虛無縹緲。音袖忙扶了上來，素素拚盡最後一分力氣，“回宮！”
    月光靜靜地灑在芳意軒窗台，已然是到了桂花開的時節，然而自己卻並非是擁桂殿的主人了。
    靜婉坐在窗台下，癡癡道：“靜婉……靜婉……”
    靜婉這個名字，她自己從來不宣之於口，隻因為太嬌氣，並非是執掌後宮的景妃娘娘，抑或是當年撐起一族榮耀的龔氏長女所用的名字。她這些年，一直跟著殿下，隻是希望能夠長長久久地過下去。
    沒錯，她是忌憚鸞妃，可是她當年又何嚐不是心軟成患？若非如此，她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華氏從侍妾、正五品華嬪一步步逼到與自己平起平坐？
    她是那樣恨鸞妃，卻知道鸞妃是殿下真心喜愛的人，即便是此消彼長的爭寵，她也不曾想要傷害鸞妃分毫？
    而王後，即便當年自己的榮寵直逼中宮，可是那也是因為自己的孩子啊！更何況，王後在曦王府裏打壓自己的手段，更是數不勝數。自己由著自己的地位直逼中宮，又有什麼不可？
    “究竟是哪裏錯了？為何……為何……為何會落到今天這地步？”
    她反複地問著自己，隻覺得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那年的邂逅，多美啊！若非是遇見了他，自己的人生會不會又不一樣了呢？
    而父親的泣血之言呢？——
    “龔氏已經落魄如此，你絕對……你絕對不能夠恃寵而驕。”
    父親啊，父親。並非是女兒想要如此，而是不如此，不得活啊。女兒已經步步為營，不肯放鬆了，為何最後還是落到被人遺棄的地步？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幾乎要恨得咬碎銀牙，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忽的，她覺出些許的不對，有燒焦的味道飄過窗前，而眼前的月光卻是越來越亮，直要燒成紅色。
    她驚恐地回頭一看，卻隻看見，芳意軒，已然是被火海包圍。
    “哈哈！哈哈！”
    究竟是誰要這樣害自己！究竟是誰要這樣害自己！難道！難道連這一時半會兒都等不得了麼！
    火舌肆意地張狂，吞噬著一切。
    “姑娘可是喜歡桂花麼？”
    風吹得好大聲，聽不見宮人奔波的聲音，聽不見擁桂殿絕望的嘶吼聲與尖叫聲。
    “臣女隻是喜歡桂花的意蘊罷了。”
    多美的回憶啊，要是能夠一輩子都爛在那個角落裏，該多好啊！
    這樣一切都會停留在那個光陰如水的時空裏，這樣一切的愛恨都不會那麼分明。
    她還是那年的少女，盈盈獨立。
    他還是那年的少年，策馬蘭台。
    可是，靜婉卻忘了。
    從一開始，木氏就站在他的身邊。靜婉這時才發現，木氏看她的眼神並非是驚訝，而是一絲絲的恐懼、嫉妒、憎惡，甚至是厭恨。
    可是，那個時候的自己，哪裏會懂得這些啊。
    “都是夢啊！”
    “都是錯啊！”
    風過的地方，火舌撕咬過的地方。
    沒有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