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卷 荊棘滿懷天未明 第二十二章 錦囊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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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後再見到小媛黎氏,已經是翻過新年後的第二個月了。
彼時黎榮已經被殿下寬恕,複了小媛的位分,且連日來恩寵可以與新晉的柳婕妤抗衡。而景妃在新寵之間,則顯得力不從心。她也並不惱,礙於是略大些的妃子了,又撫養著世子,故也不爭這一時的榮寵。連日來除了小媛黎氏與婕妤柳氏,其他的妃嬪不過是各分春色罷了。自從素素被貶為庶人之後,宮裏似乎再無專寵之勢,王後每每向殿下提到素素,殿下亦隻是低頭不語。
王後打量著黎榮,黎榮穿了一身湖光藍的袍子,在嚴冬的時節裏略顯得臃腫。良久,王後笑道:‘果然,這關了快一年了,別的沒有,倒是眉眼開了些了,如今也得殿下寵愛了。“
黎榮微微一笑,已然嬌聲道:”多謝娘娘扶持,娘娘雪中送炭之恩,臣妾沒齒難忘。“
王後的眉毛一跳,已然笑容如春風一般:”不是本宮要幫你,而是你自己爭氣。這不,翻過了二月,殿下便要晉你的位分了。似乎是礙著從前慕容氏的緣故,如今殿下也不願再立你為婉儀,在從四品裏麵擇了個芳儀的位分給你,你可還滿意。“
黎榮謙卑道:”嬪妃晉封,若無大事,向來是要逐級晉封的。昔日慕容氏便是越了位,才引起了眾人的不滿,如今被貶為庶人。昔日的前車之鑒,臣妾不敢忘。“
王後含了幾分似笑非笑的意思:“殿下若是寵愛你,這些事情也不過是些虛名罷了。“
黎榮的聲音婉轉如雨後黃鸝,喚了身邊跟隨的宮人來,又對著王後笑道:”殿下賜了臣妾這些料子,臣妾私自想著,臣妾卑賤之身怎可使用,故全部奉給娘娘。“
王後笑了笑:”你的心意本宮明白。但既然是殿下賜的,你便收著。本宮也不缺這些。“
黎榮的笑容溫婉到了極點,“也不過是臣妾的一丁點心意罷了,還請娘娘收下。”
王後揚揚頭,朱兒便走上前去,含了滿麵的微笑,盈盈收下。
殿中為著王後畏寒,已經熏了滿屋的熱氣,黎榮站得久了,也有些暈眩。倒是王後問道:“你的禁足解的時候,景妃可說了什麼?”
黎榮含了一分謙卑,“能說什麼,左右當日的證據也不過如此罷了。且娘娘深謀遠慮,景妃遠遠不如。”
王後淡淡道:“這便是你比尹妃聰明的地方了。所以本宮喜歡你啊,也喜歡看著你得寵,像你這樣乖巧的,滿王宮真是再找不出第二個。”
黎榮亦笑:“還不是娘娘指點有方。且娘娘放心……”說著,便曖昧地看了王後一眼,“事情過去這樣久了,偷龍轉鳳亦不過是白搭。然而殿下信不信,才是真的。”
王後坦然笑道:“是啊。”
黎榮走後,仍是朱而迎了上來。王後雙眼微冥,問道:“你瞧這黎氏……”
朱兒笑道:“多虧娘娘暗中指點,一年下來,確實是長進不少,與當日剛入宮的黎小媛,天壤之別。”
王後搖搖頭,“可是本宮心裏老是不安,這件事情做下去,咱們也就落了把柄在黎氏手上了,且她如今又這樣得寵……”
朱兒的話中含了幾分淩厲,“那又如何?娘娘您是王後,這些年看的起起落落還少麼?能得寵的,必然也能夠失寵。且咱們還有尹妃呢,黎氏到底翻不過天去。”
王後的話中有不可辨別的狠意,“尹妃又如何?當初的事情,若是尹妃做好了,咱們與景妃一了百了,如今折了個慕容氏,無關痛癢而已。她做事這樣不利落,當日在太平殿上露了多少馬腳……”
朱兒溫婉笑道:“正是她落了馬腳,日後咱們才能撇得幹淨。”
王後懂得地看了朱兒一眼,旋即又閉上了雙眼。
黎氏再到殿下的書房外,已然被元福公公攔住,“小主,婕妤小主在裏麵伺候著呢。”
黎榮笑了笑,仍是推開了他的手,“公公差事做的好,我也不想為難。隻是我擔心婕妤姐姐一人伺候不好而已。”
元福又用了幾分力道,笑嘻嘻道:“小主多慮了,婕妤小主如今得著殿下的寵愛呢。隻怕翻過月頭又要晉封了。到時候小主成了主子,還容得小主您這樣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地喊著?”
黎榮的話溫婉而不失鋒利,“那麼公公言下之意,非要後宮中人人自危方可滿意?這話置殿下與王後於何地?”
元福皮笑肉不笑,仍要再說,隻聽書房裏傳來殿下的聲音,“可是榮兒來了?快傳進來吧。”
黎榮的神色並無多餘的傲慢,隻是將那一絲得意掩藏在嘴角,而元福亦將這最後一絲的失落與恨意藏在嘴角。
黎榮見了黛若在內伺候,礙於她的位分比自己高,便也行了個禮。黛若笑了笑:“這寒氣這樣重的,妹妹路上可要仔細!”
黎榮亦福了福寒暄道:“多謝姐姐掛念了。妹妹聽說姐姐在殿下這裏伺候,本來是不欲來叨擾的,隻是想著也許久未見過姐姐了,便大著膽子來了,姐姐不會怪罪妹妹吧。”
黛若在宮中浸淫的時日愈久,加上自素素被貶入永巷之後,自己孤身一人,若無一星半點察言觀色的能力,如何能夠在景妃盛寵之下自保,更兼如此得寵?
黛若的神色沒有一絲破綻,“說什麼勞什子怪罪,這可不是壞了咱們的姐妹之情?殿下也老給做姐姐的說,很是想念妹妹呢!”語罷,黛若看了一眼殿下,正好對上殿下溫柔的神色。
黎榮恍若不知,坦然笑道:“正是呢。從前慕容姐姐在的時候,也總是和妹妹提起姐姐,如今看來,姐姐和慕容姐姐倒是一心呢!”黎榮說罷,嬌羞地捂住了嘴,忙道:“是臣妾失言了。”
黛若小心地覷著殿下,隻見殿下的神色並不好看,黛若略一思索,又微笑道:“慕容姐姐是有過失了,可是昔日無論是對著咱們還是對著殿下,也算是十分盡心了。人嘛,孰能無過?隻是慕容姐姐到底是犯了錯的人,妹妹又何必在這個時候提起她呢?可見妹妹是如何念著慕容姐姐了。”
黎榮無意抬起的目光恰好對上黛若灼灼如火的目光,黎榮旋即又低下頭去:“是妹妹失言了。”
殿下看了一眼黛若,維持著勉強的和善,“你先跪安了吧,伺候這麼久也累了,便讓小媛伺候吧。”
黛若應了聲”是”,於是便退了下去。正從儀元殿出來走到長街上,彩玲與彩月忙扶住黛若問道:“小主不是伺候得好好的麼?怎麼出來了?”
黛若的臉上猶自含著一分殘留的微笑,緊緊將手帕抓在手中,平淡道:“不過是我技不如人罷了。”
冬末的殘陽冷冷地打在黛若的臉龐上,長街上的行人似乎都成了虛無縹緲的畫,長街長得不能達到盡頭似的。她不知道,這樣子爭著榮寵,爭著位分,來日又有什麼能夠慰藉自己的寂寞呢?
細細想,自當日入宮已經有一年了。年少的幻想已經在深宮重重中被磨得所剩無幾。君恩與位分,不過是片刻煙雲而已。
是的,她想起了那個在永巷裏的人。來日深宮寂寞,怕是隻是彼此陪伴著彼此了罷了。那麼,那些從前的介意與不甘,又有什麼要緊呢?至少,素素不會來爭奪自己的恩寵,更不會挑撥自己與殿下的關係。
在這紅牆之中,迎合著的姐姐妹妹,遠不如這份貼心來的實在。而自己從前似乎太過在意那些虛無縹緲的得失,白白耗盡了彼此的姐妹之情。
恍惚間,她似乎又想起黎榮。昔年在春華宮裏被景妃訓斥,彼此無枝可依,尚且能夠真心相待。而今彼此都得寵,便隻能爭個你死我活了麼?
這便是,終於被命運逼到了這一步。
在轉角處,黛若終於落下淚來。
黎榮正自伺候著,殿下似乎是無意道:“想必你也聽王後說了,翻過二月份,本王便思量著要晉你為芳儀。”
黎榮笑道:“左右不過是殿下做主罷了。”
殿下像是說著一件極其不要緊的事情,“本王反複思量過了,到底你從前也是有些處事不當之處,又是連晉兩級,到底也是不妥。本王便擇了個中,先封你為正五品嬪,賜個好封號可好?”
黎榮的不悅隻是一瞬,忙又道:“多謝殿下恩典。”
殿下看了黎榮一眼,“美人如斯,便賜個‘麗’字做封號罷。本王乏了,你也跪安吧。”
黎榮盈盈道:“是。”
殿下將懷中那一張海棠花的手帕握緊,有片刻的輕鬆與不舍的表情浮現在他的臉龐上。而這個時候元福公公正好打了簾進來,見四下無人,低聲道:“殿下,西六宮西門上那些白鴿的下落已經查清楚了。”
殿下將手帕收回懷中,冷冷道:“既然查出來,便說吧。”
元福小心翼翼道:“奴才發現,從前這些白鴿總是往柔華宮……那裏飛,而先如今……”
殿下已經猜到了幾分答案,便道:“你隻管說便是。”
元福深吸一口氣,又道:“而如今總是往永巷那邊上飛。可是,殿下……這……”
殿下搖搖頭,“本王明白了,你下去吧。”
元福公公怯怯懦懦地退下了,殿下心中的寒意肆意地浮起。良久,喃喃自語道:“若昭……若昭……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我之間,仍然如此……”
夜來宮中多了幾分淒清,熱鬧總是在東六宮的,而西六宮,自從昭容失了孩子,便冷落了下去。那種冷落並非是明顯的,君恩如舊,隻是被那種孩子死之中的惆悵熏染得一分一毫都不剩。
而那隻白鴿亦是在這個冷月如霜的夜裏,被慎貴嬪身邊的侍女截下,帶到了殿下的儀元殿。
殿下看過白鴿腳下綁著的書信,隻是冷冷地喚元福公公道:“把慕容氏和音袖帶來。”
素素見到殿下的時候,臉上並無多餘的神色。隻是經過永巷幾個月的浸淫,人到底也是瘦了下去。那種瘦是貼著骨頭與肌膚的,雖然不可捉摸,可是天長地久,終於還是將她深深地磨盡。
而素素跪下的時候,盡力將痛苦的呻吟掩蓋下去,然而還是“嗯“了一聲。殿下看了她一眼,到底還是心疼:“膝蓋便這麼不好了麼?”
音袖平靜答道:“小……咱們自從被送到永巷,姑姑成天讓咱們做些苦累活計。這便也罷了,隻是姑姑變著法兒地折磨咱們,慕容氏身子一向又弱,從前又是有風濕病的底子在,如今……”
殿下正欲說些什麼,慎貴嬪已經輕輕咳了一聲提醒道:“當日既然犯下了這大的錯,那麼慕容氏你便要承受這些。能夠撿回一條命,已經是不錯了。”
素素卑微道:“是奴婢之錯,奴婢甘願承受。”
殿下盡量將溫柔的神色掩蓋,含了幾分凜冽道:“你看看這上麵的東西吧。”說罷,便喚過元福公公將那書信遞到素素麵前。
素素盡量將不平靜的心情壓製下去,仔細看到:
“麗嬪、柳婕妤專寵。”
而最讓她徹骨心寒的,便是這些字跡都是自己的。素素盡量平靜,笑道:“殿下果真信是臣妾的字麼?”
慎貴嬪冷笑道:“咱們都是有出身的人。雖然你進了永巷,可是拿你從前的筆跡細細對照起來,隻怕還是不會錯的。既然做下了,為什麼還要狡辯?”
素素並不分辨,隻是直視著殿下,“殿下如此疑心臣妾,為何不直接處死臣妾便罷了?”
殿下搖搖頭,“元福你來說。”
元福公公應了聲,便道:“自從去歲十月,便一直有白鴿在西六宮的西門上徘徊,奴才便覺得奇怪,又想起白鴿向來是傳遞信息的孽畜,不得不謹慎了幾分,沒想到順藤摸瓜便查到了柔華宮上。再後來,慕容氏進了永巷,奴才便發現這些白鴿柔華宮轉移到了永巷。隻是奴才不明白,若非有意傳遞消息,如何會養這麼多白鴿呢?”
素素平靜道:“誰養著這麼多白鴿,元福公公大可自己去查,若憑這一張紙便說是奴婢做下的,奴婢不服。”
元福公公努努嘴道:“喲喲,這字跡都是你的了,還有什麼不能確定的?你若是承認了,便省得這樣多的苦楚。”
素素搖搖頭,冷笑道:“我憑什麼認?既不是我做下的,哪怕是打死,我都不會認的。至於字跡……”素素看了一眼慎貴嬪,“貴嬪娘娘如此確信是奴婢做下的,也著實是煞費苦心,截住了這白鴿來告訴殿下。隻是滿王宮上下,奴婢還不信找不出個字寫得和奴婢一樣的。”
殿下看著素素,眼神中多了幾分不明所以。良久,殿下終於道:“本王也是無能為力。既然物證人證俱在,本王也不能不疑心。元福,便按著規矩來吧?”
慎貴嬪訝異,“規矩?”
元福皮笑肉不笑:“是啊,慕容氏嘴這麼嚴,奴才也想看看用什麼法子能夠撬出些東西來呢。”
音袖趕忙護在素素麵前,“若有什麼,便拿奴婢去便是了。”
慎貴嬪“嘖嘖”幾聲,“當真是主仆情深啊……噢,不……如今都是奴婢了。隻是音袖你如此護主,難道和慕容氏是一個來路?”
音袖氣得臉都要漲紅了,素素的聲音如清冷的上弦月:“昔年奴婢身處後宮,一向聽人說慎貴嬪為人謹言慎行,如今也是一個勁的抓住不放了!”
殿下怒道:“她是正三品貴嬪,你不過是個被廢的庶人,如何能夠這樣講話!昔日當真是本王寵壞了你!”
有淚水肆意而下,素素盡量讓那種灼燒完結在逼仄的眼眶中:“奴婢的確是被廢!可是奴婢也是人,奴婢不能白白被冤枉!”
似乎是這話觸動了殿下的愧疚情腸。素素的情緒一下子不能被控製:“正三品貴嬪又如何?貴為中宮王後又如何?卑賤如奴婢又如何!殿下以為,憑這些便能夠定尊卑了麼!百年之後,咱們都不過是一堆紅顏枯骨罷了!”
殿下似乎被素素如此的反應給震驚,深知自己情急之中口不擇言,正欲安慰,可是想到慎貴嬪在身邊,這些話如何能夠當著她的麵說?素素冷笑一聲:“既然殿下如此疑心奴婢,那麼就請元福公公帶奴婢走一趟吧。”說罷,素素起身,推開身邊的哭哭啼啼的音袖。殿下的表情十分複雜,而素素亦隻是冷眼不再看他。
這樣的情況,落在慎貴嬪眼裏竟教人看不懂了。
那張紙條被素素一手揮開,落到了音袖的麵龐上。紙條被音袖的淚水浸濕,音袖慌張著扯開,看到紙條上的內容,心中忽然如轟雷翻滾而過,趕忙連滾帶爬到殿下麵前,竭盡力氣道:“殿下容稟!殿下容稟!慕容氏是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