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卷 荊棘滿懷天未明 第二十一章 孤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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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福公公來到莎行宮內,已經是夜來時分了。
彼時鸞妃正欲睡下,聽了元福來,自知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亦起身更衣。待得一盞茶的功夫,鸞妃已經坐在暖閣內,仔細大量著元福。
“娘娘恕罪,奴才叨擾了。”
“這麼慌忙想必是有要緊的事情,既然來了就說吧。”鸞妃似乎是無關要緊一般。
元福應了一聲,便將儀元殿內種種告知鸞妃,尤其是“仍防著鸞妃”一句,元福格外強調幾次。
鸞妃聽後,心中已然一冷,似乎是喃喃著道:“難道,咱們這些人,竟然還比不過一個身份不明白的慕容氏麼?”
元福忙賠笑道:“娘娘說什麼呢,這些年來您的恩寵可不差呢!”
鸞妃似乎是喪氣,似乎是無奈道:“不差?你看從前景妃如何得寵,如今年紀大了,到底也是生養過的人了,自然不如那些年輕的妹妹們婉轉得恩些。本宮除了熬到個妃位,又能算什麼呢?”
元福思量著道:“娘娘的意思是……”
鸞妃冷笑一聲:“本宮能有什麼意思?如你所說,既然慕容氏要往火坑裏跳,那麼本宮亦顧不得了。隻是日後啊……這一時不慎多得是,咱們便做個順手推舟,也彼此幹淨。”
元福恍然大悟:“娘娘聰慧。”
鸞妃冷眼瞧著元福,笑道:“既然如此,那麼該如何幫本宮你也知道了……依今日之勢看來,如果放縱慕容氏,隻怕來日會成為第二個景妃。若是不任其發展,那麼本宮又如何爭得過景妃。順水推舟、察言觀色一向是公公最能幹的事情,本宮自然也放心了。”
元福屈膝道:“是。娘娘放心。”
待得元福走後,鸞妃已經睡意全無,看著那飄搖的燭光的影子,心中是寂寞到了極點了的。
難道與他走到這一步,他都還是不相信自己麼?自己一心一意為了他,連往他身邊送女人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而卻換不來他半分的信任?
或許自己一開始便是錯了。自從當日在莎行宮內第一次見素素,就應該下殺手。她不是不知道,素素的容顏,與當日的慕容若昭,幾乎並無差別。可是自己更是知道,正是因為有這一絲蛛絲馬跡,殿下永遠不可能信任她,所以哪怕來日她坐上王後之位,亦隻能聽從自己。正是有這份自信,正是有這條退路,自己才大著膽子將慕容氏送到殿下的身邊。
而這一切似乎與意料太不一樣。殿下,當日究竟是有多癡情於慕容若昭,連今日性命握於他人之手,亦肯相信身份可疑的慕容婕妤?
不對!不對!肯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鸞妃的心中如同轟雷滾過。殿下怎麼會是這樣一個沉迷於女色的人?如果,殿下想要暫時放鬆慕容氏的戒心,而釣出她身後的大魚……
鸞妃幾乎不敢想了。若是殿下的假戲能夠做得如此真,那麼他的真,就太假了。
鸞妃,她累了。可是,她一步都不能停。新人與舊人都在算計著,而自己隻有一人。正因為膝下無子,所以,此身亦隻能如此。
她幾乎要恨得將嘴唇咬出血來。她默默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有一個孩子?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有一個孩子!
孩子?夢裏幾回濕了羅衫,或許在縹緲的夢裏,他是來過的。可是醒來,不過是冷了淚水的痕跡。
蘭依在一旁怯怯道:“娘娘……”
鸞妃似乎是發瘋一般地拉住了蘭依,淚水涔涔而下:“蘭依……蘭依……你說我……我為什麼不能有一個孩子……”
蘭依無奈,心中亦如刀割一般,“娘娘……孩子總會有的……娘娘如此傷神,可別壞了身子啊……”
鸞妃雙眼望天,不知道有什麼能夠用來抵禦這徹骨的寒冷:“為什麼王後有了孩子,景妃有了孩子,就連呂昭容都有了孩子,偏偏本宮就是沒有!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難道這無窮無盡的黑夜能夠給她答案麼?能夠給她的答案,不過是冷了的淚水,以及分明的恨意。
隻是,這恨又給誰去呢?
春華宮的燈火依舊通明,這日殿下是宿在了景妃這裏。
翌日,聖諭曉諭六宮:“柔華宮婕妤慕容氏,以下犯上,毒害王嗣,危及一宮主位,禍亂後宮,其心可誅。故廢其位分封號,即刻遷出柔華宮,至永巷。允一宮人隨侍。“
接到這一聖諭的時候,柔華宮早已經亂作了一片。音袖朗聲道:”都嚷嚷什麼?小主既然要去永巷,這裏也沒有你們什麼事情了,等會兒跟著元福公公領了銀子,愛去哪宮便去哪宮罷。“
靈月與淡月一擁而上:“音袖姑姑,咱們隻想跟著小主去。”
音袖心中感懷,卻隻能無奈道:“聖諭上已經說得很清楚,隻允許一人隨侍。小主明白你們忠心,都托人打點好了,慎貴嬪是個正經主子,柳容華如今也算得寵了。靈月你便去容華小主那裏伺候,淡月則去去慎貴嬪那裏伺候著。其實隻要你們自己爭氣,到哪裏都是一樣的。”
靈月與淡月仍是不肯,素素在殿內聽到,便喚了她們到跟前來,語重心長道:“跟著我做什麼?若是運氣好些,到了永巷還能撿條命。若是一個不慎,一輩子便這樣了。何必跟著我,拖累了你們自己?”
靈月哭泣著道:“當初若不是小主,咱們早就病死啦。如今說什麼也離不開小主了。”
素素心中感念,然而麵上仍隻是道:“如何離不得我?你們便好好去便是了。柳小主是個聰明的,必然不會虧待了靈月。至於慎貴嬪,一向是個安分的,不比那些娘娘而已,隻要你們安心伺候著,熬到二十五歲出宮,這一輩子就算有了著落了,何必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靈月與淡月仍是不肯,素素一狠心,便揚聲道:“還不帶了這兩個丫頭去,如何如此不聽話了?”
待得殿內安靜下來,音袖福了福道:“小主,外麵打點好了。”
素素苦笑一聲:“你還喚我小主麼?”音袖似笑非笑,似乎是含了幾分深意道:“奴婢相信,此刻困境不過是一時的。”
素素奇怪地打量著她:“你既然如此聰明,便不妨說出來,看看與我的意思合是不合?”
音袖附在素素的耳邊道:“小主固然聰明。可是小主往細了想,若是小主真是被殿下厭棄至極,殿下又如何會讓奴婢隨侍呢?”
素素心中一驚,麵上卻波瀾不驚地笑著:“你是很聰明的。”
音袖低眉順眼:“奴婢再聰明,也想不出這樣好的計謀,進與退都保全了自己與旁人。”
素素沉聲道:”要你陪我去,並非隻是想要保住你的性命。這不過是其一,殿下早就對咱們起了疑心,隻有你陪我一起進了永巷,咱們才能夠撇幹淨。“
音袖笑道:“是。若是這與小主之前的謀劃聯合算起來,並無不妥。隻是小主仍然防著奴婢,怕奴婢私自向太後傳信,所以才要奴婢時刻跟在旁邊吧。”
她們兩人挨得很近,卻有一種你死我活的壓迫之感。素素的笑容如春風:“我並不像防你,隻是步步為營,我不得不如此。”
音袖苦笑道:“若是從前,小主要防奴婢,無可厚非。可是奴婢的底細都已經向小主交代清楚了,小主還有什麼不可信的?”音袖的手握住了素素的手,關節由於用力而露出了幾分白色,“無論小主是追隨殿下,還是太後,奴婢隻追隨小主。”
素素疑惑地看了音袖一眼:“那你的姑姑呢?”
音袖平靜如初:“小主的三姐不是也在寧宮麼?奴婢與小主,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小主成了廢棋,那麼小主認為,太後娘娘會不會覺得奴婢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其實奴婢與小主都在做的,不過是權宜之計。正是有著權宜之計,咱們才能永遠有利用價值,無論是對著殿下,還是太後。”
素素的聲音如同水落石出一般:“可是,我卻知曉了一件秘事……原來殿下曾經與我的三姐有男女之情……”
音袖一驚:“奴婢也曾聽小主說過,您與當年的慕容昭儀是有四分像的……且又是一個姓氏……”
素素冷笑一聲:“所以,殿下憑什麼相信我?一個與三姐如此相似的人,他怎麼可能不懷疑我就是當日的慕容綰綰?當日鸞妃的懷疑並不是全無道理。鸞妃進府早,隻怕是知道當年的曦王與慕容昭儀的事情的。所以,我左思右想,殿下或許是在試探我們……”
音袖的話裏隻有徹骨的冷意:“原來世間男子的情意也不過是如此罷了。奴婢還當殿下是真心待小主的。”
“真心?”素素冷笑,“我是這樣以為的,可是如今看來,我與他,都是在相互算計,看誰身後的魚更大而已。要想徹底打消他的疑慮,我們隻有來一招移禍江東。”
“移禍江東?”音袖輕咬貝齒。
素素抬頭,”還是收拾收拾細軟,準備去永巷了吧。“
素素與音袖從柔華宮裏踏出來的那一刻,便不再害怕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完完整整地失去了。
一襲水天藍出現在素素與音袖麵前,素素跪下行大禮道:“奴婢慕容氏給昭容娘娘請安。”
許久,都沒有聽呂昭容的回話,良久,呂昭容冷笑一聲:“是啊,你害了本宮的孩子,本宮到底不能夠一命抵一命了。”
素素正思索著如何回話,淩厲的耳光已經撲麵而上,直把自己打得暈頭轉向。
呂昭容的呼號如鬼一般淒厲。素素無言,隻是用沉默來抵禦這麵前的一切風暴。她相信,終於有一天,殿下會帶她出這裏,隻是那種相信並非是出於對他的依賴與信任。
自從當日殿下袒露對三姐的心意之後,素素就已經明白,殿下的試探之意已經昭然若揭了。她與他之間,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情愛。素素想起當日願意陪他賭一局的時候,如今細細想來,也隻能覺出自己的愚蠢罷了。
她一直都是那樣清醒而自知的,這一生一世,能靠的不過是自己罷了。
就像呂昭容如風一般迎麵披來的耳光。
音袖終於忍耐不住,出言勸道:“娘娘,慕容氏雖然已經被貶為庶人,可是到底是正宮遣送來的良家子,娘娘如此……”音袖還沒說完,呂昭容一個轉身,便生生打到了音袖的臉上。
“本宮腹中的孩子,從本宮身上落下的那一刻,那種痛,難道是你們能夠懂的?”
素素沉聲道:“誠如娘娘所說,娘娘既然都已經被翠兒和喜兒算計了,可見娘娘是如何的不得人心。更有甚者,哪怕是奴婢在杏仁露裏摻了些太醫,若是娘娘好生注意著,如何查不出來。事情是奴婢做下的,可是究其根本,娘娘未必沒有責任。”
呂昭容幾乎氣得要吐血,“是麼?如你所說,倒還是本宮的責任了麼?”
素素再伏下身子道:“奴婢不敢。隻是事情已經做下了,娘娘與其在這冷風口上責罰奴婢,惹得全宮都知道娘娘是個嚴厲的主兒,以後隻怕更無人再效忠於娘娘。不如好好想想日後如何自處,如今景妃盛寵,柳容華與鸞妃分承左右,娘娘當真願意如此消沉下去?若真是如此,那麼奴婢無話可說。”
呂昭容心中一驚,竟然還未曾想到這一層,素素起身,“該說的話奴婢都已經說完,娘娘若是還想責罰奴婢,那麼奴婢就隻能為您死去的孩子痛哭!”
陡然聽得如此,呂昭容的笑容一僵,就著這空檔,素素與音袖已經走過昭容身邊,向永巷去了。
消息傳到蓮池宮的時候,尹妃終於舒了一口氣,“本來是想嫁禍給景妃,如今去了慕容氏,也算是很好了。”
小姝拍拍尹妃的手,“王後娘娘明白您的忠心,以後必然會偏幫著您些的。”
尹妃盯了她一眼,旋即冷了神色,“偏幫本宮?本宮何嚐不明白,本宮不過是她用來穩固中宮之位的一顆棋子罷了。得意時用用而已。如今細細想來,本宮雖然是吩咐下去嫁禍給景妃,可如何竟然會扯到慕容氏身上?”
小姝想想,“左右是與我們無關的。其實無論是誰,隻要娘娘去了呂昭容的孩子,咱們到底安穩些。”
尹妃長歎一聲,“是啊,呂氏一旦生下王子,就要直逼妃位了,那麼我們的地位,更不穩固。唯有把她壓下去,本宮也才安心。”
“其實到底也是因為她們的父親不安穩。昭容的父親也罷,慎貴嬪的父親也罷,若是昭容與慎貴嬪太得寵了些,大人的丞相之位畢竟也不安穩。”
尹妃看了看她一眼,從手上取下了一個翡翠玉環,”這件事情說到底也是你辦得的得力,這個便賞你了。“
小姝如何不奉承著,接了玉環更是有說有笑地奉承了起來。而這一廂,景妃卻坐在窗下,由著佩兒給她添茶。
”到底是不能除掉尹妃了。“景妃無奈。
佩兒賠笑道:“娘娘多慮了。殿下既然已經給娘娘交代清楚了,是有他的苦衷的。與其在這裏傷心歎氣……其實慕容氏也是個難纏的人,難保日後不會得寵。且如今又這樣得殿下的信任……”
景妃的眼裏讀不出多餘的神色,“她既然已經去了永巷,那麼咱們順水推舟,總是不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