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回到宮中隻覺得無限得厭煩，已然夜深，可是到了宮裏卻全然無睡意。音袖何等機靈？連忙上前來給她沏茶，笑道：“小主回來了？”
    素素不作聲，良久道：“景妃生了個王子。”音袖聞言卻不動聲色，隻笑道：“恭喜小主了。”
    “恭喜？”素素似乎是憤恨到了極點，“今天這事倒好，搭上黎榮，我與黛若也逃不開。景妃有了王子——不，如今是世子了，如何不會為難我們？”音袖接下她的話道：“左右小主此行便是做好了這打算的。”
    “我是做好了這打算的。隻是不想她得寵竟是這般容易。殿下見了世子跟什麼似的，隻怕不日景妃位臨中宮也不是不能的。”
    音袖忙笑道：“這便是奴婢要恭喜小主的緣故了。”音袖見素素疑惑，繼續道：“景妃盛寵，當真隻為難我們一個麼？況且王後的心機並不在景妃之下，加上景妃如此盛寵……小主你說是不是？”
    素素明白音袖所指，笑容亦漸漸蔓延開來，“還是你聰明。”音袖賠笑道：“小主不過是一時心急了，譬如今日去春華宮這一趟，奴婢便覺著，小主的謀算並不差於景妃與王後。”
    素素徐徐道：“是了。殿下一直懷疑我們是太後的人，就算是肯與我們親近，那麼多半還有所芥蒂。但他知道一點，若真是太後的人，是不會以身涉險的。唯有咱們以身涉險，才能避嫌。‘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便是這個道理。咱們雖失了一時的恩寵，但是宮中時日長久，不怕沒有來日。”
    音袖眼中露出精光：“說句不怕小主怪罪的話。奴婢一直想問小主進宮以來為何如此不欲得寵……如今看著柳小主敗落，咱們也搭進去。便知道，小主原來是要韜光養晦，棒打出頭鳥，躲過一回。唯有一鳴驚人，才能有穩固的恩寵！”
    素素亦笑道：“這樣的恩寵才是能穩固的。隻是能不能穩固，還要看自己的本事了。咱們姑且待著便是了。”音袖點點頭，旋即想起了一件事，道：“綠痕姑娘今日……”
    素素的聲音中頓時含了幾分凜冽：“你我都著了景妃的道！黎榮本就膽小怕事，危機之中怎麼會遣宮人來求助於我們？怕是景妃買通了綠痕，想要順便將咱們一網打盡罷了！不過，也虧得鸞妃了，把綠痕打發到永巷去了……除了綠痕，黎榮以後身邊也多了一重保障，也算是削去了景妃一點點的羽翼。”然而素素何嚐不知，景妃日後的氣勢淩人，焉是這些零碎可以應付的？
    音袖冷笑一聲道：“奴婢去請鸞妃的時候，鸞妃見都不見奴婢。虧得奴婢認識鸞妃身邊的蘭翠姑娘，才遞了句話進去。誰知鸞妃還是不肯理，隻是奴婢不明白，咱們素日與鸞妃無交，小主何必讓奴婢去請鸞妃？這種事情合該去請王後才是。”
    “王後？”素素幾乎要心寒，“王後說白了，有著她中宮的位子，是不肯偏幫任何一邊的。況且她心機深沉，若是能借著這件事情將咱們和景妃一並打壓了豈不更好？景妃得寵固然可怕，可是後宮若全部掌握在王後手裏，那咱們翻出天去也別想出頭！你別看鸞妃一向不管事，就算從前她不管事，如今再是不管，也該知道自己的下場不會很好！她的立場很明白，與景妃對立。所以，她多少肯幫我們的，既是打壓景妃，又可以借我們的力量去製約王後。”
    音袖問道：“那她為何不肯幫小主？”素素道：“她要幫，隻是不會明幫。一旦露了痕跡，她也會撒手。一個沒有力量依靠與支撐的女人，才是殿下能夠完全相信的女人。所以她幫我們打壓了景妃身邊的佩兒，替我們圓了一場，又發配了綠痕。鸞妃，並不簡單！”
    音袖聽得素素這一大篇話，隻能歎息道：“小主深謀遠慮。奴婢自愧不如。”素素苦笑道：“這點微末功夫算什麼？頂多不過是猜度人心罷了。能不能猜得準，才是關鍵。”
    音袖婉聲道：“奴婢伺候小主歇息了吧。“素素點點頭，亦起身就寢。
    雖然苦事頗多，能不能保住黎榮，能不能自保，日後如何立足，如何應對景妃毒辣，王後深沉，鸞妃莫測……
    但是她還是隻能入睡，在睡夢中才能找到一點點從前閨閣裏的夢。
    那都葬在盛大的寧宮的夢，不再複返。
    第二日，素素依舊去王後宮中請安。由著景妃未到，到也說得過去。隻不過是尹昭媛說了句：“本宮看是什麼，果然，黎氏便是個偷雞摸狗的賤胚子！”王後的神色隻是一僵，倒是素素不卑不亢道：“娘娘容稟。如今尚未水落石出，如此說，隻怕是不妥。”
    “不妥？”尹昭媛眉毛一挑，“本宮看唯一不妥的不過是殿下太過憐惜你和柳氏。依本宮的意思，照樣禁了足，查出來了遣回寧宮才是！”
    “姐姐說笑了。”說這話的原是芳貴嬪，“這樣的話姐姐說說便罷了。殿下與娘娘聖斷，咱們好好聽著。況且婉儀說得對，如今尚且沒有定罪，哪裏就偷雞摸狗了。”
    素素心中一凜，原來這芳貴嬪也不是個善類。然而隻是麵上道：“芳姐姐說得是。”
    “好了好了。如今景妃才誕下世子，宮裏便鬧成這樣。知道的便罷了，不知道的還要說本宮的不是。”聽得這話眾人便起身行禮：“臣妾有罪。”王後忙寬和笑道：“你們哪裏又有罪了？隻是本宮不喜歡這嚼舌根的罷了。本宮瞧著，慎貴嬪近來身子不大好，是……”
    慎貴嬪原是不喜歡說話的，聞得此言隻道：“臣妾身子已經大好了，多謝娘娘關心了。”王後笑道：“近來都是鸞妃在伺候殿下。如今慎貴嬪身子大好……”王後不說，隻是把眼神遞給素素。
    素素如何接得這燙手山芋？她看了一眼鸞妃的眼色，要自己說出口麼？不過片刻，素素的臉已然紅了。無奈之中隻得道：“娘娘說得是。慎貴嬪一向得殿下寵愛，鸞妃姐姐近來伺候殿下勞累。嬪妾等又處是非之中，還勞煩慎姐姐才是。”
    語罷，素素心中不免有強烈的起伏。好個王後，既讓自己削了鸞妃的恩寵，又把昭媛與芳貴嬪放在一旁，就是黛若心中也必存了不滿。唯有慎貴嬪，又與自己不相熟。如此又是景妃山雨欲來，自己隻怕是要成眾矢之的了。
    眾人絮絮叨叨一篇子話，才從鳳儀宮出來。素素情知，如此慎貴嬪侍寢又是幾日的數目，自己要再爭寵，又是加了幾分難處。身為中宮王後，果然事事算到點子上！隻是不知自己何時才有這樣的城府。
    還好黛若安慰了句：“你別上心。王後待咱們的意思早也是明了了。如果此時咱們都不能聯手，日後隻怕是要為人魚肉了。”聽得這話，素素也安了心。
    這樣的好日子並不長。過了幾日，景妃漸漸能夠上心起來了，也不由分說地奪了這協理六宮之權，其氣勢如日中天。旁人也罷了，就連王後都私下苦笑：“本宮的中宮之位，隻怕是搖搖欲墜了。”
    然而除了這一樁，黎榮的事情也很快得到了確認處理。景妃親自審理，黎榮確實偷竊無疑。此事連王後都未承過問，景妃便下了意思：“廢為最末更衣，幽禁蓮池宮。三月後遣書寧宮，送回。”
    蓮池宮亦是尹昭媛的所在，由著這個緣故，尹昭媛亦不能吭聲，漸漸失了寵愛。偶爾去王後那裏請求遷宮，也隻是被說不安分而已。
    消息傳到柔華宮的時候，素素早已恨恨出聲：“送回？我記得黎榮是侍奉過殿下的。如此送回，隻怕……”音袖亦點點頭：“是啊。黎小主以後又如何做人呢？景妃此出，未必太趕盡殺絕了罷。”
    “你也知道是趕盡殺絕？唯有趕盡殺絕，日後才不怕翻供！”素素冷笑，“她這是做賊心虛了，隻是還有三月。咱們的日子不長了，唯有一樁能救她……你可安排好了？”
    “是。”音袖鄭重點頭，“此次雖然小主受了牽連。但如今宮中除了景妃都不大得寵了，未必不是小主的好事。”
    “若能一次成功，咱們的苦日子便也到頭了！”
    音袖頓了頓，又問道：“隻是此事隻是景妃所說，殿下允不允……”
    素素的眼中閃出一分精光，“你沒聽王後說嗎？此事已成定局。我也在思索著，殿下不至於如此蠢笨吧……遣回寧宮，就算是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可是落在別人眼裏未必不是治殿下罪的借口……難道……”
    音袖一笑：“小主和奴婢想到一塊兒去了。或許此事根本就沒有稟告殿下，隻是她自己的意思罷了。”
    素素旋即明白，“從前看景妃是個有心機的，待人除了嘴皮子厲害些，也沒有別的。隻是如今看來，她位高權重，隻怕是愈發按捺不住了罷。這便是人啊，沒有權貴的時候，謙卑很簡單。一旦有位分和名利，能不能一如既往的聰明和謙卑，就要看個人的修為了。”
    然而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景妃由著上次的春華宮的變故，根本沒有請了殿下的意思，貶春華宮柳氏為正六品貴人，奪封號。貶柔華宮慕容氏亦為正六品貴人。若無詔，不得再見殿下。
    一時間，宮中人人自危，就連王後亦是不管事了。由著景妃總攬大權，鸞妃亦是閉門不出。
    就這樣景妃的氣勢不可謂沒有到極盛。這日春光漸老，也已到四月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