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曦城雲下千萬裏 第二章 新人(一次修改版)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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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曦宮在這樣的紛紛擾擾中,安然度過了除夕。這日正月裏景妃坐在窗台下,細細想來,自己也已經是二十三歲的年紀了。在曦王府度過了她最為無憂無慮的年華,那些最為美好的年歲仿佛還在她的耳邊回蕩。轉眼過去,已經是懷有身孕的景妃娘娘了,自己的夫君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朝中論議非非的皇二子,而是曦城之主。
    想到此節她不由地向東方張望,牙關裏滿是恨意。曦王本來是三個皇子中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人。然而先帝東征,中途駕崩。這廂皇後即刻掌握中宮大權,挾持了曦王的母妃莊華太妃,扶持幼嫡子上位。皇後如此並不放心,以迅猛的速度即刻打壓了慕容世家,朝中曾經位高權重的慕容世家一時間也淪為階下囚。而曦王亦被遣往分封地,自己最美好的年歲也被如此葬送了。
    如今深宮重重,哪怕是懷有身孕,一朝又能見到殿下幾次?礙著宮裏的規矩行禮不說,殿下早間同大臣們商議完要是,少不得出宮尋訪。零零碎碎一天折騰下來,一個的人還要分成兩份。一個是給王後嬪妃,一個是給王後的兩個公主——長公主寧漪琴與二公主寧漪玥。但如此想,她還是歡欣的。因為自己的夫君並不是君臨天下的君主,沒有後宮的佳麗三千。那些歌謠所傳誦的愛情,這些年來多少還是有了許多。若是換在寧宮,連算計過活都忙應不過來,更何來閨房之樂呢?想到這裏,她的臉上似乎浮了一層嫵媚的紅色,再不褪去。
    過了幾日,誠如殿下所說的,迎接了丞相府裏的尹氏為婕妤,上卿府裏的王氏和呂氏為容華。宮裏一時間又熱鬧了不少,分封六宮,冊封大禮自是不在話下。因著人多了起來,殿下便乘興將西六宮打點了出來。西六宮的毓祥宮分給王氏,太平宮分給了呂氏,尹氏則住著東六宮的蓮池宮。因為東六宮的柔華宮是修在永巷邊上,人來人往的吵鬧,自然是不好的。雖說開了西六宮,可是西六宮的鳳藻宮、長安宮、洞仙宮與鳶羽宮是無人居住的,便也不承打理。而哀愁便也從此附到了景妃、鸞妃的麵容下,臨了了,還是王後寬慰了一句:“日後咱們便都是姐妹了。一心為了殿下,為了曦城。”如此,兩妃也不敢太把顏色甩給新人看,由得她們的恩寵去。一時間尹氏又晉了昭媛,王氏與呂氏都封了貴嬪,亦賜了“慎”和“芳”為封號。宮中花團錦簇,好不熱鬧。這樣子熬到了二月初,終於有了春意。景妃的孩子也已經有了八個月大,恩寵常在自是不在話下。
    在春意開始旺盛的那一日,曦城迎接來了寧正宮的良家子——慕容氏、柳氏與黎氏。景妃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春意很濃的日子。
    在一片春光明媚裏,隱約看得見那三個女子在初春的冷風裏徐徐前行。為首的端莊大方,足部生蓮。排在第二的容顏姣好,隱隱要把春意遮掩過去似的。末了那女子似乎怯怯的,容顏也算得上極好的。三人下了馬車後,從曦宮側門入宮,徐徐向殿下的儀元殿去。三人皆穿的是“良家子”的服飾,略粉的妝容配上一襲月光白,自然是明媚動人的。三個人的身邊各有一個姑娘侍奉,一時間說說笑笑,便覺得給曦宮帶了多少春意。
    因著三個人年輕,終究是沒見過世麵似的,王子城中,也無所顧忌,雖然如此,到底也露了幾分可貴的坦率。
    而這一切,都被彼時站在雲意閣的景妃瞧見了。雲意閣是舉行家宴的地方,為了修得這“雲意”二字,自然樓高盤起,站在其中便能俯視整個曦宮——甚至整個曦城。
    景妃虛扶著自己的身子,終於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三人還未到殿下跟前,中間那女子似乎是一個不穩,搖搖欲墜,幸好她身旁的姑娘及時扶住。中間那女子笑道:“到底是我的身子不行,經不起舟車勞頓。”
    她身旁的姑娘亦是清澈的容顏,寬慰道:“慕容姑娘說笑了。這樣沒名堂的折騰,換了誰也受不起。多虧太後娘娘交待了,說三位姑娘身子虛些,讓奴婢們好身照料。”
    慕容氏的眼裏似笑非笑,隻顧打趣道:“姑娘倒真真是太後調教出來的人呢,做事格外仔細些。”
    那姑娘亦承了她的話,低下頭道:“奴婢哪有那個福氣伺候太後呀。也不過是秦嬤嬤在奴婢們出宮前好好調教了罷了。”
    慕容氏笑而不語,隻顧著向前去。過了許久,眾人才到了殿下的殿前。三個姑娘絮叨起來便又是一長串的話。慕容氏仔細聽著,才知道前那位是柳氏,後那位是黎氏。說到遠嫁離鄉,便又是扯不完的話,但又催人淚下。
    慕容氏良久笑道:“左右這已經到了曦宮了。兩位姐姐說話還是格外仔細些。落得一句半句到了別人的耳裏,指不定日後怎麼為難我們呢。”
    這話說得平淡,卻極為厲害。柳氏亦恍然大悟,“是了是了,是咱們失言了呢。”
    黎氏亦怯怯道:“多虧姐姐提醒。”
    待到日頭上了起來,漸漸融化了冷意。三位姑娘便被喚到了殿前,選秀自是不在話下。這樣草草定了位分,慕容氏封了從四品的婉儀,柳氏封了正五品的嬪,賜了“樁”為封號。黎氏算不得得意,卻也封了從五品的小媛。比起官宦家出身的小姐,三人的位分並不算高。但眾人也知道,這出身換在寧正宮,左右逃不過從美人、娘子之流開始冊封的命,殿下如此也算是厚愛了。倒是王後綴了一句:“妹妹好生伺候著,還怕沒有來日麼?”聽得這話,三人亦寬了心。正欲從殿中出去,慕容氏心裏卻忽的一沉,轉過身去,目光定在那角落裏的香爐,心中有瘋狂的起伏,卻不敢再多言語。然而思索三番終於還是行禮出聲問道:“殿下娘娘容稟。不知這殿中焚的是什麼香?”
    殿下含著笑說:“婉儀才到宮中,並不知道這宮裏製香,是景妃的一絕。宮裏並沒有人能比過她。”王後眼珠轉了轉,亦附道:“是了。這都是景妃妹妹對殿下的心意。”
    慕容氏聽得此節,心裏有麻木在顫動著。隻行禮道:“景妃娘娘對殿下一片癡心,臣妾心中感動。臣妾想今日殿下新封六宮。臣妾在外就聽聞景妃娘娘已經有了八個月的身孕,殿下不必顧及新人,還請殿下多多眷顧景妃娘娘。”
    殿下眼中似笑非笑的,而慕容氏此刻停留在殿下,黎氏與柳氏一時間倒也不好脫身,陡然聽得慕容氏這樣一說,倍感自己新寵得意失了分寸,一時間進退為難。
    王後睇了一眼柳氏與黎氏,話裏溫和卻不失鋒頭:“婉儀也算是懂事了罷。隻是這宮裏有些事情婉儀不必操心。且放著本宮呢,再不濟還有鸞妃和景妃。婉儀似乎也太會抓乖賣巧了罷。”
    慕容氏陡然聽得這話,以為王後是計較自己僭越去巴結景妃,不顧王後。隻感覺背後有微弱的裂口在張開著,刺著自己生生的痛,臉已經紅透了,隻能道:“是臣妾僭越了。娘娘恕罪。”
    柳氏見慕容氏獨自無法脫身,亦行禮道:“殿下娘娘恕罪了。婉儀姐姐雖然僭越宮規,但還是為著宮裏的和睦著想……”
    柳氏還沒有說完,殿下就揮手示意,笑道:“也不過是樁小事,王後似乎有些小題大做了罷。”聽到這話,王後心中一動,然而究竟是多年的修為,雖然心中難過,隻是臉上強自笑道:“是。是臣妾太心急了。”
    殿下轉過身去,看著慕容氏道:“你也算懂事了。隻是這宮裏許多事情,說與不說,懂與不懂並不相同。你明白了麼?”
    慕容氏哪裏還知道殿下再說些什麼,腦海裏一片空白,似乎都被一團大火燒得幹淨,隻得道:“臣妾明白。”
    “好了。你們先下去好好歇息罷。”
    聽得這話,慕容氏如赦大罪,謝了恩連忙同柳氏、黎氏出去了。
    待得眾人散去,殿下才盯著王後道:“你覺著這其中會有什麼問題?”
    王後知道殿下所指,亦明白道:“臣妾瞧著三個姑娘的出身還算清白——慕容氏是地方亭長女兒的出身,柳氏是個幹淨的,父親在大理寺為官。至於黎氏,雖然算不得個高官,卻也是個縣丞的出身。她們的表現也沒什麼破綻。但……正是沒有破綻,才更讓人懷疑。”
    殿下含了笑意,執著她的手道:“方才你也是聰明了。知道想要在她們麵前演一出曦王與王後不睦的樣子,抓著這個機會,深宮多年,果然是磨出些心智了。”
    王後亦笑道:“臣妾懂什麼。隻不過是偶爾猜中了殿下的心思罷了。殿下且寬心,日子久了,自然會露出破綻的。”
    殿下的麵目沒有什麼表情:“敵在暗,我在明。既然撈不出敵人,就隻有把自己放到暗處去了……好了,本王先去瞧瞧景妃,你也早些休息了罷。”
    王後道:“好。”
    待得殿下出殿去,王後的笑容才逐漸凝結起來,成了一朵駭人的冷豔的花。
    這廂選秀的事情了結了,三個姑娘亦回到了宮中。柳氏被分到了景妃的春華宮,黎氏被分到了尹氏的蓮池宮。唯有慕容氏是單獨一宮——柔華宮。雖是如此,但柔華宮畢竟是宮人來往的要緊通道,宮外也常常格外得鬧,殿裏也因未曾重修而外簡陋些。那姑娘便安慰道:“小主不要在意。”
    慕容氏環視宮閣。隻見宮的正門口分明寫著“柔華宮”。雖然年久失修,可是那字卻還是不錯的。到了正殿,又見上麵寫著“蓮笙堂”三個字。所有貴嬪以下的小主所居住的殿閣大多是以“閣“、”堂“、”軒“來結名的。唯有貴嬪以上的正經主子才能居住”殿位“。“蓮笙堂”,名字太算十分雅致。環顧四周,院落裏零零落落種著幾個好樹,初春將到,隻怕也是不日便要開花。除了正殿蓮笙堂,偏殿更有雲暖閣與木樨閣為偏殿,側門四角,宮人所住,自是不在話下。到了正殿內,她方才笑道:“我有什麼好在意的?這樣好的去處,既沒有人約束著,柔華宮的位置也並不算好。既不會招惹麻煩,也不會樹怨於六宮。也是個好去處了。”
    慕容氏環顧正殿,隻見玉盤寶物,香爐紅帳左右稀落,雖然都不是什麼名貴之物,可是倒也雅致有趣。
    慕容氏轉過身來,執著那姑娘的手問道:“我倒還不知道姑娘叫什麼名字呢。姑娘姑娘的也叫的別扭。”
    那姑娘巧笑倩兮,道:“奴婢音袖。”
    慕容氏若有所思,隻覺得這名字從唇齒間道來亦有幾分甘甜,麵上隻淡淡道:“是個好名字。”旋即道:“待外麵遣了宮人來,你便領著他們好好打點一下宮中上下。”音袖道:“這個自然了。”
    待得音袖正欲出去打點上下,卻又欲言又止,慕容氏寬和問道:“怎麼了?”
    音袖又走了上來,福了福道:“奴婢見小主這樣的聰明,方才怎麼會在殿下麵前失儀呢?恕奴婢多嘴……小主莫不是想借此爭恩罷?”
    慕容氏見音袖如此機靈,也不打算瞞她:“爭恩?音袖你也知道,棒打出頭鳥。這時候誰先得寵就必死無疑,左右我不過是在避恩罷了。”
    “避恩?”音袖奇道。慕容氏點點頭:“殿下何等聰明?他嘴上不說,也必然覺得我在抓乖賣巧,如此我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得寵了。也算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和來日。”
    “保住來日?”音袖奇道,“小主這話,奴婢倒聽糊塗了。”
    慕容氏略一沉吟,坦然笑道:“來日……總之你明白,我做這些全部是為了自保罷了。”
    音袖似懂非懂,道:“奴婢跟著小主便是。”
    慕容氏笑了笑,便讓她出去打點了。待到殿中靜了下來,慕容氏才漸漸坐了下來。望著春華宮一片明媚的春光,燈火闌珊。她的心裏酸了酸,但這種微弱的酸意終究還是被哀愁壓了下去。
    她靜靜地倚靠在窗前,窗外有花香夾雜在冷風裏,那味道都是透著些冷漠的。那花香醉了春意,亦是醉了自己。
    她是醉了的,以至於沒有看見始終站在殿門前的音袖,含著一縷驚人的笑容。
    就像千百回縈繞在慕容氏心裏的,那一縷可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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