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我這手還沒碰著春江哪兒，便被迫收手，顰眉思量，沒法子瞧燕漠謠的眼神赤裸裸地表明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我隻得悻悻回了茶棚。
    你要問我燕漠謠使了啥眼神，我會很鄙夷的瞅瞅你，看了這麼久，還不知道他的絕招就是平靜，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這小茶棚的老板端著茶水托兒躬身走近，埋在笑裏的疑惑就似他枯槁臉頰上那被歲月殺豬刀留下的道道紋縫一般突兀，卡在心口不問不踏實，他放下手裏的茶，急聲問‘客官您不打緊吧？’
    ‘……’想來於肇臨城眾多茶館下經營這路街茶棚也不甚容易，若我這一會功夫就推了一單生意，總覺不妥當，再者，我又怎拉的下臉問，三盞茶的事兒而已，怎麼這麼麻煩。
    不知為何，我此刻，深覺天地寂寂，吐納，在家靠父母，出門靠臉皮，來吧，再苦再累，隻當自己是二百五，再難再險，就當自己是二皮臉，與君共勉……
    ‘退了’
    ‘沒事’
    我情緒好不容易醞釀好了，卻和燕漠謠的話撞了個正著，他那蘭眸子挪我身上，便索性沒有離開，我為他發話而微訝，視線也忍不住停留一時。
    彼此相顧，他瞧我沒話說，便向前踏了五六步，走近茶棚。
    ’你且放，桌上’燕漠謠朝那茶棚老板搖頭一笑，他從胸襟下摸出一錢袋，領馬提了幾點細碎銀子，默默付於老板。
    季騎庸一旁看著，終也無話可說。
    三人便尋了地兒坐下飲茶，我低頭瞧瞧這澄清的茶湯，道‘茶水茶水，先飲茶再飲水，嗬嗬’
    話咣當一落地，又是鴉雀無聲，我這幾嗓子假笑下去，果然不奏效，我瞅瞅燕漠謠，得了我舉白旗行不，我不該啥也不問就瞎說。
    ‘罷了，也就一盞茶，喝喝也無妨，魏公子拆這茶水二字倒算慰藉人心’季騎庸斂袖，探手端茶，舉高，便聽他朗聲道‘你我三人相遇，清茶替薄酒，普天同慶’
    普天同慶，這詞用的瀟灑，我趁此撇開話題，挽袖端起一盞，舉高，燕漠謠似有輕聲籲息可實在太輕太淡，我耳尖聽聞，並未留心理會，權當他還再在意我粗枝。
    那會兒我全然不知那一回回輕若飛絮的喟然長歎盡是為我，也全然不知這一路他處處周全亦是因我，而我何值？前身便辜負於他，原何需陪我再醉一場，醉生夢死，我難苟且。
    盞沿撞出清脆聲響，我聞之喜上眉梢，這一舉一磕總算有那麼星點江湖人士的意思了，雖說這盞中未是烈酒，些許可惜，卻仍能灼燒我心一刹，足矣，畢竟來日方長。
    ‘如何？’燕漠謠手指還銜著盞沿，蘭眸一轉忽盯我詢問。
    ‘什麼？’我第一反應是疑惑，繼而放眼望向他手裏的茶，沒喝？問我怎樣？這悶葫蘆竟拿我作……
    ‘還行，你自個嚐嚐不就曉得了！！’我沒好氣應話，不就花了三盞茶水的銀子？怎麼好端端看低我。
    ‘不嚐，留給你，你既歡喜，我便將，壺子裏水，倒去，添此’燕漠謠緩緩道，骨節分明的手指也正輕轉著他手掌下的那盞茶，纖密美睫下的眼眸仿若蘭英微開，溫順搭落肩頭的墨發被難得爽風撩撥，青絲逸美，我愣然發覺我竟有些心熱，這燕漠謠倒是愈發順眼，我低眉，不僅厭自己時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厭心下的不經意。
    ‘不必，你將茶飲了吧，這茶也沒幾口，那一壺地泉之水你討來不易，又怎是尋常茶水比得珍要？我等會還得喝呢！’我笑道，心卻想何必如此為我考慮，不過幾日之友，何必拿真心來換一時交好，替我梳發，替我洗衣……唔，我竟有如此念頭，我竟怕真心，不不，我是怕我負人真心，可我又為何因此生怖？
    佛法了然世間之痛，我亦後知，佛曰：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離愛無憂患，何處有怖畏？是故莫愛著，愛別離為苦。若無愛與憎，彼即無羈縛。
    燕漠謠端起茶盞，低喟：差矣。
    差矣，二字如今仍刺我心門，盡是傾你燕漠謠心意，於我看來世間又有何物能高此一等。
    飲罷，燕漠謠踏入茶棚內屋尋老板，我領著春江，逗弄它沒一會，春江便朝我咧咧馬嘴，甩甩馬脖子往側邊扭動，嘿，不搭理我了？
    我挑眉也不理它，回身看茶棚裏燕漠謠和老板交談的身影，眯眼一瞧，掏銀袋子了，燕漠謠還懂給小費不成？
    待他從茶鋪踏出，我使了一記餘光睨睨他手提的粗布裹，不大不小，似放了一寒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