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站在露台進口的地方，抓緊了生鏽的扶手，有些不敢上前。
    嚴珀的背影像是史詩畫麵裏的悲壯剪影，過於沉重，洶湧著強大的力量感。似乎隻要他一轉身，他身後的小房子就會一瞬間崩塌成廢墟。
    而等到嚴珀真的轉身過來看他的時候，夜空下的空間其實沒有一絲起伏，甚至是安靜得可怕，他看著顧然，輕輕地說：“過來開門。”
    顧然呆呆地站在樓梯口，好一會兒過後才遲疑而生硬地走到暗紅色的門前，把背上的書包順到了胸前，拉開拉鏈，開始緩慢地摸索起來。
    “在這裏住了多久了？”一邊的嚴珀，小聲地問他。
    顧然從來對嚴珀的聲音很敏感，尤其是在心情緊張的時候，嚴珀再細微的聲音對他都有震撼的效果。他微微縮了一下肩膀，一邊翻找，一邊低聲說：“從……高一開始。”
    “習慣麼？”
    “挺好的。”
    “這裏，平時都會有誰來？”
    “院長……還有雲朗。”
    “房東還好相處麼？”
    “房東在外地，不怎麼相處。”
    嚴珀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口吻似乎悄無聲息地生出了一種關切。
    顧然著急地在書包裏亂掏，滿頭大汗之餘還得回答嚴珀的問題。同時，他還被一種陌生的感覺包圍著，這種感覺，說不出喜歡還是討厭，隻是奇怪得讓人無所適從。其實，他知道自己的鑰匙在口袋裏，之所以這麼做，主要還是不希望自己的住所被嚴珀看見。在他心裏，嚴珀是生活在雲端的人，這種布滿塵囂的地方不是他應該來的。一想到這裏，顧然就覺得自責與窘迫。
    嚴珀看他找了半天依舊無果，於是試著伸手握住了門前鬆動的把手。隻是一擰，隻聽得“哢”的一聲，年事已高的把手就被嚴珀握著離開了門板，舉到了兩人中間。
    門上乍然多出了一個黑魆魆的空洞，風一吹，門“吱”地一下，向裏開了。
    顧然看了看把手，又看了看大白於天下的室內，他呼吸一滯，忽然很想從露台上跳下去。就在顧然心如死灰的瞬間，嚴珀的一個舉動，讓他化成灰的心，瞬間灰飛煙滅了。
    隻見他長臂一伸，竟然準確無誤地摁亮了門內牆上的電燈開關。
    簡單得有些簡陋的家具，單人床，狹小的桌子上堆著書本，地上還放著幾摞，一張塑料椅子隨意地放在中間。天花板上的燈泡明滅地閃了閃，光線不是很穩定，其實東西真的不多，可是在過於狹隘的空間裏，還是顯出了擁堵。
    嚴珀慢慢地走了進去，連四顧的動作都不必了。他轉了個身，然後再一次看向顧然，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看來搬起來會很容易。”
    這樣的房間，再走進去一個高大的嚴珀，顧然覺得立刻就有了一種沙丁魚罐頭的感覺，他依舊站在門外，身體是僵硬的，臉頰脖子都是紅的。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赧，這是一種雲朗來的時候不會出現的感覺。一樣的地方，雲朗也是高個子，可是他能和他一起窩在床上，隨意地有一句沒一句地鬥嘴看書。可是現在，他看著嚴珀的背影，忽然發現，自己家裏，其實連一隻杯子都沒有，他甚至連給嚴先生倒一杯水都做不到。
    “這樣來你家，可能會讓你不舒服，不過，我還是想多了解你一點。”嚴珀站在那裏，說道：“這些年，一個人生活，辛苦你了。”
    一句話，幾個字，像是無數的爪子，迅速地在顧然的心口抓了一把，抓出了痛意，留下了麻麻的酸澀。
    嚴珀走出了門，向他走了過來，“我認識你哥哥。”他停在了顧然麵前，“我們是很好的朋友。”一隻手掌再一次覆在了他的肩膀上，傳來了暖暖的溫度，“我希望能替他來照顧你。”修長有勁的五指輕輕地收攏，嚴珀的聲音似乎真實得近在耳畔，又似乎虛幻得遠在天邊，“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我來的晚了，不過，應該還來得及。”
    顧然抬頭看向了嚴珀。
    好黑的眉毛和眼睛，像是金烏的羽毛。這讓嚴珀看起來，不真實到了極點。
    “雖然文件很快就會出來，不過，我還是想征求你的同意。”
    “我不同意。”
    顧然匆匆地低聲丟下了這句話之後，就逃跑一般地鑽進了房間，把嚴珀往門外狠狠地一推，然後用身體把門撞得合上了門框。
    “顧然？……咚咚……顧然？”
    顧然用全身的力氣壓著木門，心口沉甸甸地壓著什麼，可是心髒又卻快到仿佛可以跳出嘴巴。他順著木門慢慢地滑到了地方，屈膝抱著膝蓋，他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靜靜地聽著門外的敲門聲，以及叫著自己名字的聲音。
    應該是做夢吧。
    可是這個夢太珍貴了，一無所有的人，是擁有不起的。不可以去期待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這個道理，沒有人教過顧然，可是他偏偏就是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