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走廊間，顧然的視線有些遊離。
    他有時看著正在和醫生交談著的嚴珀，有時候，則看著站在他身邊有些著急的陸雲朗。但，更多的時候，他的視線總是有意無意地瞥向走廊盡頭的一間手術室。
    當然，陸雲嵐並不在裏麵。
    胃痙攣造成的暈厥還沒有嚴重到搬上手術台的地步，她其實在送到醫院的途中就已經醒了，現在的她隻是靜靜地坐在一間單人看護室裏接受輸液而已。
    顧然微微低下一點下巴，他坐在走廊間的淡藍色椅子上，渾身上下從裏到外都有些不適。他是一個很健康的人，即便偶爾鬧些小毛病也不會來醫院，一是沒錢，二是討厭。
    他寧可守著那間狹小的容身之所，大口大口地灌著開水，也不想在這種被酒精消毒過後的冷銳氛圍裏“故地重遊”。醫院對顧然來說仍舊是一個禁區，從他七歲開始，所有的惡夢都圍繞醫院展開。有時候是手術台上血淋淋的顧言，有時候是白大褂的醫生冷冷的告訴他“死亡時間為十二點五十分。”
    顧然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再一次看向仍舊與醫生交流著的嚴珀，他莫名地覺得這個畫麵有些熟悉。
    而陸雲朗臉上的焦灼，同樣是他所熟悉的。作為陸雲嵐的弟弟，他時刻都想表達自己對姐姐的關心，可是隻要嚴珀在，他就隻能心有餘而力不足地旁觀。就像現在這樣，他甚至連一句話都插不上。
    而嚴珀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直到他和醫生的交流正式結束的時候，才顯露出一點象征性的笑容，對離去的醫生表示了感謝。一邊的陸雲朗也跟著簡單地對醫生道了一句謝，可惜強撐起的笑容，甚至還沒有嚴珀那虛假的笑容自然。
    顧然在這個時候站了起來，他看著陸雲朗，想走過去給他一點安慰。
    可是還沒等他邁出第一步，收起所有表情的陸雲朗便落寞地回轉過了視線，他的目光直接掠過了顧然，轉身走進了身後的看護室，步子又急又快。在這一點上，他終於走在了嚴珀的前麵，因為嚴珀隻是站在了門口，並沒有進去的打算。
    顧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將微微抬起的那隻腳，重新放了回去。他無奈地任憑那份稀薄而不安分的危機感化作冷冷的針尖，狠狠地刺了自己那麼一下。那種刺痛是尖銳的，迅速的，不容忽視的，是顧然很多時候都無法擺脫的。
    等他從空洞的感覺中回到現實裏時，他看見了站在自己麵前的嚴珀。
    顧然調整了一下站姿，稍稍與嚴珀拉開了一點距離。
    “時間不早了，你要怎麼回去？”嚴珀的聲音在空蕩的走廊間顯得遼曠。
    “我等雲朗。”顧然的聲音不自覺地輕下去。
    “你不用等了，待會兒我會送他們回去。”
    顧然心頭空落落地一抖，半晌，他點了點頭。他是在告訴自己，完全沒有留下來的必要麼？
    嚴珀看著他，接著問：“這麼晚了，父母都不擔心麼？”
    顧然低頭瞄著自己的鞋子，搖了搖頭，“不會。”
    嚴珀沒有再說話，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才說：“早點回家吧。你年紀還小，在外麵太晚了不好。”停頓了一下，他說：“幫你叫一輛車來？”
    顧然馬上抬頭，“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他伸手將放在椅子上的書包拿了起來，說“我這就走了。”幾下將書包背在身上，顧然整理了一下坐皺了的褲子，幹幹地對嚴珀說：“嚴先生，您……也早點回去吧。”
    嚴珀沒有回答，隻是後退坐在了顧然剛才坐過的地方。
    顧然暗暗地皺了皺眉頭，心想自己哪裏管得著人家要什麼時候回去。剛才的話，簡直多餘到了愚蠢的地步。
    “請您也和雲朗說一聲，我走了。”顧然最後禮貌地朝嚴珀微微頷首。
    嚴珀看著他，說了聲：“好。”
    顧然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看護室的門口，其實還是希望能親自和陸雲朗說上幾句話，可是現在的他絞盡了腦汁都想不出逗留的理由，於是乎，他麵對嚴珀，隻好無話可說地歎了口氣。
    等他轉過身的時候，他的麵前卻走來了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
    一頭短悍的板寸，一副碩大的墨鏡。
    在走到顧然麵前的時候，那個人一把箍住了顧然的肩頭，利落地摘下墨鏡，露出一雙生輝的明亮眼睛，他咧開一點嘴角，說：“hi，Gi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