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祝南辭一個道歉。
    雖然他是一軍統帥，雖然我對這些軍人的印象還未改觀，可他畢竟救了我。
    那時在樓廳他笑容淒楚宛如淬毒罌粟，他問：葉芙蘇，我在你心裏就這麼不堪？
    我如此冤他傷他，他一定很難過吧。
    這樣想著，我已隨賀書儀在東麵一扇房門前停下。他說：小姐，少帥進去前吩咐了不準人打擾，小姐還是自己進去吧。
    ——不準人打擾？那我進去合適麼？
    他便笑：我看少帥臉色不太好，可我們得了吩咐也不敢去打擾，已經過了好一陣了，小姐，這時候恐怕隻有您進去合適。
    臉色不好？恐怕，心情更不好吧。
    罷了，是我的錯，遲早該認。
    我舉手敲門，一連叩了七八聲也沒聽見回應，賀書儀也有些著急，他揚聲叫：少帥！
    過了好一會才聽見祝南辭的聲音穿牆而來，顯得有些悶沉：我不是說了不準打擾麼？
    我已經推門而入，正好撞上他接下來的那句：出去！
    ——少帥要我出去？
    推開門便看見他在銀棕色壓紋沙發上坐著，此時已換了件墨黛棉織襯衣，光影越窗斜下，將他側臉勾勒出清潤弧度。換下了軍裝，他這一瞬竟也讓人覺得溫謙若玉。於是我也不動，隻不慌不忙回了這麼一句，他這才抬頭看來，似乎未料到是我，黑晶眼瞳閃過一絲意外，他問：芙蘇，你怎麼來了？
    ——少帥不是說等處理好軍務就來找我？
    我往裏走兩步，卻看見他身前矮幾上擺了瓶馬貝，旁邊水晶酒杯裏也滿上大半，便不自覺皺了眉，我問：這就是你急需處理的軍務？
    他沒有回答，隻是靜靜看著我，那目光專注得好像要看進我的心裏，我還以為他會就這樣沉默下去，忽聽他歎：這麼快，你是來向我討還欠下的那一槍麼？
    他望住我笑，笑容一層層覆下來堆砌成山，然而無論怎麼笑，也掩不住他眉目間越來越濃的悲涼。他叫我：芙蘇，你就這麼想要我死，多一刻都等不得。
    聽他這樣說，我準備好的一番道歉竟不知從何開頭，半天才囁嚅道：祝……少帥……
    又一聲輕歎，他拍拍身邊，叫我：過來，芙蘇，我們好久不見，過來陪我坐會好麼？
    我依言坐下，他另取一隻酒杯倒了少半馬貝遞給我，想了想又放下。
    ——算了，姑娘家還是不要喝這麼烈的酒，何況你身上還有傷……
    他凝目而視，問我：芙蘇，你好些沒有，大夫來看過了麼？
    見我點頭，他又問：大夫怎麼說？
    他眼中的緊張擔心真真切切，如此明顯，可這些我怎麼之前就都忽略了呢？
    ——祝南辭，我說了那麼多傷你的話，你為什麼不生氣？
    我胸口悶悶的生疼，也不明白自己語氣裏怎麼就帶了絲怨氣。我問他：那明明不是你布的局，明明不是你將我擊暈，可你為什麼不解釋？
    即便被我用槍指著，都不願解釋？
    他眼底添一抹驚訝，轉而笑容更見苦澀無奈：為什麼不解釋……那時我眼睜睜看著你們去闖城門，看著你們被穎軍包圍，看著你被人糾纏欺辱，若不是聽見那聲“小葉”，我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才能認出是你，隻要再遲一些，或許我就會眼睜睜看著你，看著你……
    ……死在我麵前。
    我知道他未說完的是這五個字，然而他終究沒有說下去，仿佛這話一旦出口，就會變作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