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傾心相護(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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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後似乎傳來聲呼喚,隨之而來的,卻是安瀾驚慌的聲音。
    ——四少爺!
    回過身來,我頓被眼前畫麵驚得全身寒涼。
    華容一手勉力搭在桌沿,卻止不住身體沉沉往下滑去。安瀾搶先一步上前扶他,仍是沒能止住墜勢,就這麼攙著他滑落在地。
    ——哥……
    喚聲還哽在喉端,我已疾步撲至他身前,雙臂環抱擁住他脫力的身體。
    我見過華容發病時候痛到顫抖的樣子,此刻他麵色蒼茫勝雪,連呼吸都顯得費力,一顆心頓時又悔又痛,恨不能以身相替。
    ——哥,哥哥……
    腦中慌亂到空白,我抱住他,一聲聲叫他哥哥,仿佛這兩個字,可以讓他好受一些。
    ——小姐別慌,我去請大夫。
    安瀾的聲音讓心稍定了定,我胡亂應著,忽然記起華容曾吃過的藥,又忙叫住他。我說:去我哥房裏拿藥過來,要快!
    他一點頭便奔了出去。
    抱緊了華容,我說:四哥,你再忍忍,安瀾去拿藥了,你吃過藥就會好了。
    也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
    懷中身體動了動,掙紮著似乎想要起身,雙唇抖動著擠出聲破碎音符,我還未聽分明,卻感覺他身體狠狠一顫,那遠山般的眉,就緊緊蹙起來了。
    ——四哥,你別急,別著急,先不要動……
    他額前滲出細密的水澤,漸漸洇濕了我的眼睛。我抽出手輕輕撫他胸口,想要撫順他錯亂的呼吸,也不知他哪裏來的力氣,一下就將我攥住了。
    他說,七兒,你要走去哪裏?他說,七兒,你不要葉家,如今,連四哥也不要了麼?
    他喘息連連,神色悲寒,那本就不溫暖的指端仿佛一瞬間涼得刺骨。
    我下意識的就握緊了他,直覺的認為,如果此時放開手,這不堪重負的身體定然會瓷崩玉碎。
    我說:四哥,我哪也不去,你別說話,你歇一歇。
    華容牢牢望住我,仿佛並不相信我的回答,仿佛他一眨眼,我就會消失不見。
    他深喘一氣,又繼續問:七兒,你對四哥失望了對麼?
    他唇瓣色澤如開至頹敗的白櫻,微微一揚,宛若花瓣凋零成雨,那笑容,就泛出幾分苦澀。
    他說:我還是第一次聽你叫我,四少爺……聲音,那麼遠……
    話音未完,他眉端深鎖,又是一陣急促的低喘。他避開目光,黑羽般的眼睫垂垂而落,就好像如此,便可以藏起那噬人的痛苦不讓我看見。
    ——哥,四哥……你很疼是不是?
    擁住他輕簇的身體,我的呼喚也疼得揪心刻骨。
    我知道華容未說完的那句其實是:……聲音,那麼遠,就如後來的幾年,你也用這聲音去叫父親。
    是啊,我早該知道,那急怒下叫出的“四少爺”,原來,真的會狠狠傷了他。
    我抱住他,整顆心悔痛的將要滴出血來。
    ——七小姐,小姐!
    耳畔有聲音在叫我。
    安瀾一手扶住華容,另一手中握著個瑩藍色小瓶,已倒出兩粒給我。他說:小姐,快給四少爺喂下去。
    我猶如看到救星,忙將藥丸往華容口中送去。
    我說:四哥,你快些吃藥,吃了藥就沒事了。
    華容卻將臉側了側,櫻白的雙唇緊緊抿著。我生怕硬送會傷到他,一時間不敢動作。
    他雙目微閉,呼吸起伏不繼。他左手還被我握在掌心,指骨青白繃著寒意。我知道,他身上一定還是很疼,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痛成這樣,我的四哥,他卻不肯吃藥?
    ——哥。我嘶聲叫他:哥,你吃藥好不好?吃了藥,就不疼了。四哥,求求你,吃藥好不好?
    華容終於睜開眼睛,他淒然一笑,卻是將我的話重複一遍:吃了藥,就不疼了……
    我看著他笑容零落如白櫻化泥,心中隱隱不安,卻還是重重點頭,再一次將藥送到他唇邊。
    這一次,他沒再拒絕,依著我將藥吞了。身邊安瀾早端了杯水,我接過來,小心的喂他喝下。
    我以為,他終於可以好一些。
    然而不過須臾,他忽然偏了偏頭,一口水就這麼噴嗆出來,將他身上素衣染出透明的濕痕。
    ——四哥!
    我怛然失色,眼見他在我懷中劇烈嗆咳,直咳的胸腔裏發出尖嘯般嘶鳴,連呼吸都沒有間隙。而他眉心處深藏的疼痛似乎愈演愈烈,將玉塑容顏鍛出慘白的裂痕。
    我不明白,這一模一樣的藥,為何竟不管用了?
    身側安瀾似乎也存了同樣的疑惑,他僵著嗓音,忽而問:小姐,少爺他今日,有用過藥麼?
    ——有,早上時候。
    見他麵色一瞬間凝重下來,我又開口問:怎麼了?
    ——小姐,少爺他……我從未見過少爺一日內兩次用這種藥的……想必,是不管用的。
    終於明白了華容那淒涼笑容背後的深意,原來,竟是不管用的。且見他如今的情形,連續用藥或許非但是不管用,恐怕,還會讓身體虧損更重。
    心口霎那冰寒。
    深深鎖住華容,我說:你是知道的對麼?你明明知道,卻還是把藥服了下去。
    我問他:四哥,你是在懲罰我麼?
    是啊,他一定是在懲罰我,因為我不聽他的話,因為我害得他傷心難過,所以他明知道吃了藥會更糟,他寧可這麼疼,所以我會比他更疼。
    可是啊,他懲罰我的方式竟這麼殘忍。
    心中冰寒漸漸凝結,將眼前霧氣凝成水珠,稍一動,就洶湧而出。
    我想,今天的眼淚,怎麼這麼多?就像我存積了十年的淚水,一頃間都要流盡了。
    淚珠滾落著彙進華容衣上的濕痕,讓他身形劇烈一震。
    他顏如霜雪,喘息未定,卻掙紮著伸出一隻手來,慢慢,慢慢貼上我的臉龐。
    他說,十年了,我盼著你會哭會笑,可以活得像一個尋常人家的孩子,可今日我才發現,七兒,我隻願看著你笑。
    他說,七兒,不哭,是四哥不好,不該害得你哭。
    他聲音極輕,如幻如霧。然而他指尖寒意輕顫,呼吸斷續起伏,我知道,他已經用了極大力氣。
    抬手覆著他冰魄五指貼在臉側,我傾身偎近,每一句都聽得仔細。
    他指尖摩挲著為我拭淚,每一下,都極盡溫柔。
    他說:七兒是四哥最珍貴的妹妹,四哥隻恨不能傾心相護,又怎麼舍得罰你?四哥隻是……隻是不願見你這麼難過。
    ——所以,你才不顧惜自己?所以,即便我送到你嘴邊的是毒藥,你也不忍心拒絕麼?
    拍拍胸口,我繼續說:四哥,你不知道麼?看著你疼,這裏會更疼。
    華容眼中光芒如星子隕落,刹那間,仿若痛到窒息。
    他說,七兒,我隻是想要護著你,可是,我好像用錯了方式。七兒,我答應了父親要照顧你,若是你有什麼不好,我便是萬死,也難辭。
    他說,七兒,今後,讓安瀾跟著你,即便我不在,他也有能力護好你。
    他說,七兒不哭,四哥不疼了,真的不疼。
    他一字一句,卻聲聲低弱,虛遠的將要聽不見。貼在我麵上的五指越來越重,擦著肌膚下滑。我心神惶錯,差點抓不住,隻是險險的在他手臂摔落前一把搶進懷裏。
    再看華容,他已經不再說話,闔目喘息,像是乏力至極。
    我從未像此刻這麼無助,除了哭,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今時我才明白,十年來,我可以忍住不哭,是因為潛意識裏知道,我的四哥華容,他在我身邊,他會護著我,即便有天大的事,他也會一臂擔了。可是剛才他卻說讓安瀾跟著我,他說即便他不在,安瀾也有能力護好我。
    他的話,怎麼這麼像臨終囑托?
    如果由著他睡去,他是不是,就不會再醒?
    可是,如果連這些藥都不能再用,我還可以拿什麼來救我的四哥?
    ——小姐……
    旁側的呼喚帶著小心,仿佛在等我拿一個主意。
    我說:安瀾,去請大夫,去請最好的大夫!
    我知道華容是不願意的,可是這個時候我哪裏還顧得?隻要他沒事,哪怕他怨我怪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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