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到前苑就有丫頭來說：七小姐，四少爺回來了。
    我一步不停往正廳去，遠遠看見門裏新駐了兩副棺木，黑沉沉的顏色，窒得人心裏一痛。
    這裏麵躺著的，是我的五哥六哥麼？可是，他們還是那麼年輕的孩子，那麼年輕的臉上曾經帶著一樣的笑容，然後用一樣明朗的嗓音叫我小七。
    靠過去的腳步就有些亂。
    華容一把攬住我，他說，七兒，別看。
    他眼睛裏紅紅的布滿血絲，不知道是因為疲勞，還是因為難過。
    後來我才明白，他眼中跳躍的血紅，更多的，或許是源於憤怒。
    華容說：七兒，你五哥六哥現在……現在不太好看，他們定然也不願被你瞧見這樣……
    他唇線抿緊成堅毅的弧度，眉眼間盡是掩藏不住的悲傷。
    我說：好，四哥，我不看。
    抬起手，我去遮他的眼睛。我說：四哥，你也別再看了。
    他一手覆上我的，就這樣在他臉上停了半刻，直到我以為手心裏會印上濕濕水意，卻被他拉著放下手來，幽深的眼瞳裏，如初清明。
    他沒有回答我，隻對身後吩咐：送七小姐回房歇息。
    我剛想拒絕，卻被他眼際中無意流轉的疲憊一驚。
    華容說：七兒，回去歇息，剩下的事交給四哥。
    然而我知道他其實說的是：七兒，回去歇息，讓四哥一個人，靜一靜。
    於是我便不再堅持。我的四哥，他這麼累了，可是他不願我知道，他不願任何人知道。
    轉身乖乖回房。我以為，我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
    實際上是睡不好的。一夜裏夢影交錯，光怪陸離。一會兒是三姨娘淒厲的哭號，一會兒又是父親目光哀涼的叫我芙兒，光景一轉，卻是華容將我拉住，他說，七兒，別看。可是我掙開他，用力推開黑沉沉的棺蓋，裏麵躺著的人麵容慘白僵冷，身上被鮮血浸透，而那個人，正是我的四哥華容。
    我驚叫著往後退，卻聽他深深歎息。他說：七兒，你為何不聽四哥的話？那麼四哥留下來也沒有意義。
    ——芙蘇。他忽然這樣叫我：芙蘇，如今，我也該離開你了。
    他的身體變得飄忽透明，漸漸模糊不清。我慌忙撲過去想要抓住他，這樣一慌一動，終於醒了。
    抬腕一抹額頭，滿手濕冷。我想，是個夢，萬幸。
    天已經亮了。
    心裏惦著三姨娘那邊。昨夜華容回來時候，她已經哭累睡下了。不知待她見到五哥六哥的棺木，又會有什麼反應。
    換上素服，我先去了後苑小樓。推開寢房，屋裏擺設已經歸置妥當，摔了一地的淩亂也都收拾幹淨，昨日那番鬧劇就像從未發生，隻是黑楠木門框上一大塊裂紋看得人觸目驚心。
    老媽子說，三太太自昨夜睡下還沒有醒。
    我看著她吐納均勻，麵上表情雖不算安穩，但至少，多一刻安靜也好。
    我說：劉媽，煩你多留心了。然後，便輕手輕腳的退了出來。
    外麵天光還早，我拉了個丫頭問：我四哥起來了麼？
    她望著我的眼神有些猶豫，像是麵對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我便再問：四少爺昨晚是什麼時候睡下的？還是，根本沒睡？
    我眉端一肅，語氣也全然不像是在發問。
    那丫頭神情一震，慌忙回話，她說：七小姐，四少爺昨夜起人一直在靈堂，並沒回房。
    華容在靈堂守了一夜麼？想著他昨天赤紅的雙目，心裏就有些擔心，回身便往靈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