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顏色比舜華(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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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我正式就讀於洋人辦學的新式學校。接觸了新鮮事物,猶如生命灌注了新鮮氧氣,我大口呼吸,日子也終於像華容希望的那樣,快樂一些。
    這樣平平穩穩過來幾年,又不知他用的什麼辦法說服了父親,將我送入了最知名的寄宿製英式女子學校,從此,我便有了理由不常回家,倒是華容會偶爾派了車來,讓我在節假時候回去看看,在三個姨娘疏離的目光下吃一頓貌合神離的團圓飯,不過至少可以見到華容,五哥六哥性子也還算好,這些年雖不常見,倒顯得比以往親切,隻是父親仍舊一貫的少言。我想,他心裏對我,多少是責怪的。於是,我就越發的不願回來。這樣時間久了,華容也不勉強,除了常差人送來些日常所需,能見他的時候卻是越來越少。
    幸而,身邊多了幾個朋友,都是和我一樣年紀,性格開朗心思純淨的女子。自我介紹的時候,我說:我叫葉芙蘇,以後,可以叫我芙蘇。
    很快有雙手握上來,麵前的女子笑容明亮,她說:我叫林香,以後,可以叫我林香,香香,或者小香。
    一句話讓我忍不住笑了。後來的那些年裏,這名喚林香的姑娘成為我最交好的閨蜜。可是很長一段時間,連她也不知道我滬城葉家七女的身份。
    她不問,我自然不提。
    直到夏季過去大半的一天,剛剛下過一場急雨,通往圖書館的青石板路麵被雨水染成深黛顏色,透著沁涼的濕意,空氣裏漫著花葉的馥鬱芬芳,我深吸口氣,整個人頓覺清爽。
    而走在我身側的林香忽然停住了。
    我叫她:小香,怎麼了?
    她靠過來,目光卻始終盯著前方,像是被什麼黏住了一樣。
    她說,芙蘇,原來男子,也可以這樣好看。
    她聲音飄忽,風一來,就散了,偏又如薄酒般釀著微醺的氣息。我剛要循著她的視線去看,又被她手臂一帶,此刻的語調裏,都是神秘。
    林香說:那人好像是滬城葉家的四少,芙蘇,能在這裏看見他,我們真是幸運。
    我這才轉過身來。青石路那端遙遙立著一人,時下裏常見的白色立領襯衣,袖口處鬆鬆挽起,配墨銀色直筒西褲,全身上下並沒有刻意修飾,他隻是這麼隨意站著,在路側經雨水潤澤如碧玉般的梧桐樹下,不時有一兩點水珠遺落,順著他清遠悠寂的眉翼,滑下古井幽潭般的眼睫,再擦過弧度優雅的側臉,然後,啪!
    隔得那麼遠,我似乎能聽見水珠濺地時那一聲清脆的鳴響,清晰的就像落進心裏。
    此時我腦中隻有八個字:
    身如玉樹,顏如舜華。
    這個人,不是我的四哥華容還能有誰?
    我方要開口,華容也剛巧看過來。他唇端一揚,笑容像帶了顏色般,將眉目都染上暖融融的光澤。
    他緊走兩步,然後叫我:芙蘇。
    是的,芙蘇。在外人麵前,華容從不叫我七兒,就如他曾說的,不叫不相幹的人聽了去。
    右臂微微一緊。我側首去看林香,不去管她訝然的神情,拉過她對華容笑道:四哥,這是林香,是我最好的朋友林香。
    那日過後,林香曾來問我,她說:芙蘇,你是葉家七小姐,為什麼從來不說?
    看著眼前直爽單純的女孩,我說:小香,葉家對我而言,隻是給了我一個姓氏而已,除了四哥,他們與我的關係,並不會比你我更親近。所以,你能不能不怪我?
    她釋然一笑,如往常一樣來牽我。她說:芙蘇,你那時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單為這一句我也不能怪你。餘下的,你不喜歡,今後我也不會再提,我認下的朋友是葉芙蘇,是不是葉家七小姐又有什麼幹係?
    她言笑晏晏,一句話打消了我所有的顧慮。
    然而彼時,她卻沒有說話。因為華容稍傾一傾身,先開口道:林小姐好,我是芙蘇的四哥葉華容。
    話至此停了一停,眼梢凝笑轉臉來看我,繼續說:不知算不算是芙蘇最好的四哥葉華容?
    雖說華容待我一向言辭溫婉,可這樣玩笑的時候卻實在不多。我扶額莞爾,身旁林香也忍俊不禁,笑著回禮,全然沒有我擔心的生分尷尬。
    我想,我的四哥真是每一處都能照拂周全,讓人無可挑剔。
    直到隨他上了車,我才記起問明來意。
    我說:四哥,今天怎麼會親自來接我?可是家裏有什麼事情?
    華容語音端重:嗯,是有大事。
    果真。來不及猜測,我凝聲問:出了什麼事?
    見我神色緊張,他笑歎一聲,說:今天是我們葉家七小姐的生辰,難道不是大事?接著又問:七兒,你不會是忘記了吧?
    微微一頓,我搖頭說道:沒有,我沒有忘記,隻是,我以為別人都不會記得,而且,四哥還要顧著家裏……
    風從半開的車窗灌進來,將華容額前的發吹亂,而他卻伸出手來,指端輕柔的撫向我滑落的長發。他問,七兒相不相信?即便所有人都不記得了,四哥也不能忘記。
    重重點頭,迎上他的目光,我說:嗯,自然是信的!因為四哥是我最好的四哥葉華容。
    這一句分明帶著語病的話讓華容眉眼間都填滿了笑意,他順勢揉了揉我的臉,轉而對司機吩咐:去花間閣。
    我問:四哥,我們不回家麼?
    ——嗯,不回去,家裏人太多,四哥好久沒見著你了,想和你安安靜靜說會話。
    於是我便明白了,他剛才說的“即便所有人都不記得了”,恐怕不是單純的假設。
    華容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又說道:七兒,其實父親本打算為你在家裏置辦的,是我說想帶你去外麵慶祝,你不是最愛花間閣的蓮瓏雪霜蛋糕麼?而且聽說那裏最近新出了幾道菜色,我訂了雅間……
    我的四哥啊,連說謊都不會。但我知道,他此刻費力的解釋,隻是擔心我覺得自己受了冷落。可是又有什麼關係?這樣的景況,六歲以後,我就開始習慣了。
    倚著他,我說:四哥,沒事的,有你陪著,我就很開心。
    車內除了呼呼的風鳴,一時再無聲音。我側臉貼著他左肩,上好的府綢棉慰貼皮膚,帶著他的溫度。我沒有去看華容表情,隻感覺靠著的左臂動了動,順勢我便滑入沁著杜蘅冷香的懷抱,耳側枕著心跳,一聲一聲,讓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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