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石蒜花開初見君6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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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燕飛四人到了吳姨媽家裏,月情月麗早吃過飯出去玩了。吳金見了於燕飛,笑道,“可有幾個月沒來玩了。”於燕飛扭頭對二人道,“這是我姨父。”又道,“這位是我教學齋的師兄,可是位添香弟子呢。”吳金道,“這可是大學問人。”鄧房先道,“不敢,不敢,瞎讀了幾年書罷了。”吳金又去看何常相,吳姨媽抿嘴笑道,“這是她潭州約來的——”吳金待要再問,吳姨媽道,“年輕姑娘小夥的,你哪來那麼多要問的,喂虎也不小了——”
    於燕飛聽了臉上一紅,偷偷去瞟何常相。隻見他臉上黑黑的,也看不出什麼來,倒是要分辯,鄧房先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何常相也就罷了。
    吳金道,“村裏來了客,我還有事,便不作陪了。改日咱倆好好喝酒。”這後一句卻是對何常相講的,不等他推辭,吳金便帶上門走了。
    屋子隻開了小小兩扇窗,門一關便暗了。吳姨媽與於燕飛二人將屋內幾盞燈盡數點燃,又各自擎了一支蠟燭。於燕飛將遇到龍海月等事說了,又見吳姨媽臉色極不好,拉了她胳膊道,“姨媽以為這是哪個,龍膽虎威便是他!”吳姨媽一驚,道,“便是蘭小子那個——”於燕飛忙道,“就是那個。你說我若是讓他傷了,還能有我的活路來?”吳姨媽道,“算了算了,這個不說也罷。定愕師太該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麵定愕師太笑道,“好長一串人,快開了門來接。”於燕飛將大門打開一看,原來方才才說得那幾句話,天便已擦黑了。果真好長一串人,便搬了桌椅到外頭來吃飯。趙青道,“若師太不忙吃飯,我還有幾句話要說。”定愕師太道,“還是吃了飯再說罷。”待得飯畢,於燕飛哄得姚小妹去睡了,渡嘉替吳姨媽收拾碗筷,渡沅道,“怕小妹一個人睡不安生,我且去陪她。”便留在那閣樓上。
    待得於燕飛下了閣樓去到院子裏,幾人已然圍了一圈。趙青道,“實不相瞞,我們小分隊比方種玉後開撥,晝夜行路,在他之前趕來湘西,是要撲殺小崖村眾。”眾人聞言皆倒抽一口冷氣,唯有姚八公,苦笑道,“我是猜出來了。”
    趙青道,“我們行到小崖村口,隊長才給我們下的令。我們雖詫異,卻也沒有二話說的。”於燕飛此時朝何常相瞥了一眼,見何常相隻悶著臉,心下又是一歎。趙青又道,“我與孟群進得姚老丈屋裏,老丈正在教小妹認草藥。我們實在心下不忍,隻好先拍昏了小妹。外麵小妹祖母爬了進來,血淋淋一個人,抱住我的腿就哭求。老丈道,‘早晚都是一死,何必哭求,白教人看笑話。’祖母道,‘攔得一會子是一會子,總歸要我死了,才能輪得到小夏。’我不是個好兵,見祖母都這般了,哪裏還下得去手,便說將三人藏起來便好。風頭過了再出來,隱姓埋名,總歸老的老,小的小,也不能怎樣。哪知姚祖母卻道,姚八公一人足以教好小妹,多了她反而是連累,便吞下耳環,自盡了。”見趙青悲極,孟群接道,“我們好容易繞出村子,想在山上躲好,便見了二位女俠。”
    鄧房先道,“也好在你們違令,反倒救了自己。”趙青道,“自打當兵來,死呀活的就不放在心上。隻是現在當了逃兵,實在是——”鄧房先道,“你們前腳剛走,元兵後腳進村,你們那個小分隊,隻剩了你們兩個了。”趙青一驚,道,“整個兒小分隊都——”何常相點頭道,“共二十四具屍首。”趙青茫然道,“這是——這是——”
    鄧房先道,“元兵不留一個活口,我是怕他們尚有內應。”孟群道,“莫非方將軍——難怪我們要避了他來。”定愕師太道,“且不論這裏那裏的漢奸內應,先將老丈與小妹送到潭州再說。”渡嘉道,“有了師父在,倒是不用操心了。”定愕師太道,“正好麓山武英會也要開了,去看看也無妨。”
    吳姨媽道,“我倒是願意留客,隻是這裏又是方種玉又是元兵的,恐怕不宜久留。”定愕師太點頭道,“我與渡嘉渡沅帶人先走。”側耳一聽,道,“怕是不好走了。”
    幾人坐在院子裏,隻有院門口那裏能看到外麵,於燕飛何常相二人經由定愕師太一提點,也聽到外麵有人來,於燕飛道,“人還不少。”鄧房先道,“不知是些什麼人。”
    於燕飛鳳尾金鞭提在手上,道,“管他什麼人呢,你和老丈退到屋子裏去。”鄧房先道,“與其困在屋子裏,不如在外麵看看。”姚八公也道,“他們想是為我們而來,我也看看是些什麼人,為了夷滅我一族,竟然要害死全村人性命。”鄧房先道,“聽老丈的話,倒是見得多了。”姚八公道,“懷璧其罪。我們一族,遭的滅門慘案太多了。這些年各處遷徙,哪裏沒有去過。”鄧房先道,“不打照麵,或許還可以糊弄過去。老丈還是暫避的好。”趙青也道,“便是我們見了也不妥的。”說罷與孟群及姚老丈二人返身進屋。
    外麵方種玉此時站在那院門口,道,“鄧從事,有元兵來,咱們這裏留不得了。”鄧房先道,“可是小崖村那一撥?”方種玉道,“不好說,隻是兵力數倍於我們——”於燕飛冷笑道,“能有多少呢,定愕師太在此,便是我們這些小的,打幾十個也盡夠了。”
    方種玉道,“戰事未起,不便正麵交鋒。”
    於燕飛道,“戰事未起?那邊關男兒都為誰死?”
    方種玉道,“那是邊關,這是內腹。邊關向來烽火頻起,內腹若是出了動靜,怕是民心便亂了。”
    何常相道,“能夷滅小崖村眾,不能撲殺元兵?”
    方種玉道,“小崖村眾畢竟是百姓,鐮刀鋤頭扛不過大刀鋼槍。元兵有備而來,又個個武藝高強,我們恐怕敵不過。”
    定愕師太道,“養兵養出來是殺百姓的,見了元兵都不敢應戰,那還養兵做什麼用?”
    鄧房先歎道,“果真所謂官逼民反,便是此理。”
    方種玉急道,“我見有元軍來,好意勸你們走,何必來調侃我?我隻是個聽命的,哪裏知道得那麼多?”
    吳姨媽道,“我們小坎村不勞方將軍保護。元兵也是兵,是兵也是人,是人便能講道理,不會一來便將村人屠盡。”
    方種玉歎道,“太太要責備我,也請躲過這一劫再說。”
    於燕飛心下不忍,道,“謝你好意,我們安安分分待在屋子裏,不會有甚異動的。即便是元兵要屠村,有我們幾個在,也對付得了。反倒是你明火執仗站在這裏,倒教人起疑。”
    方種玉聽了又是感激,卻又委屈,隻得拱手道,“那麼幾位多保重。”又問鄧房先道,“我帶兵先潛伏山林,鄧從事不知——”鄧房先道,“曼殊脾氣大,我怕她惹是生非,還要先管著她。”
    方種玉帶人走後,於燕飛道,“就你穩重,何必亂說我來?我投身江湖也有小半年了,可曾惹是生非過?”鄧房先道,“沒有。曼殊最懂事了。隻是我總要找個人來說說——總不能說何將軍罷?”於燕飛這才罷了。
    幾人尚未進屋,吳金便進了院子,剛進來便道,“怪事怪事,這一撥子客人居然要見你。”卻是對吳姨媽講的。吳姨媽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麵地做什麼?”吳金道,“那人隻說是要見你。我萬般推辭,他們隻說並不忌諱女人一起喝酒。因著是客,我也推辭不得。”
    吳姨媽笑道,“女人不上桌那也是漢人的規矩,既然他們不管,我還怕他們來?”說罷對於燕飛道,“你帶大夥兒歇好,晚上不必給我留門。”便同吳金去了。兩個人也不打火把,那一片黑黢黢的山林便像一個大口子,將二人吞沒了。
    於燕飛道,“不忌諱女人一起喝酒,莫不是蒙古人?”鄧房先點頭道,“隻怕是的。人家千裏迢迢地過來,必不是隻為了一時燒殺搶掠的痛快。苗人又不像我們漢人對元人又怕又恨,坐下一起喝酒,也是尋常。”
    於燕飛道,“不知他們請姨媽去,卻是為何——”何常相問道,“吳姨媽是蠱——”此句未完,便被於燕飛一把捂住嘴巴。於燕飛道,“這個詞萬萬不可亂說的!”定愕師太道,“你看出來的,放在心裏便好。這個詞是他們的忌諱,我當年就因為亂說話,和曼殊姨媽狠鬥過一場呢!”
    因嶽麓書院有於燕飛之母開堂授課講解湘西秘事,鄧房先自不會犯此忌諱,隻何常相一個不懂的,便有些尷尬。於燕飛伏他耳邊道,“蠱婆這兩個字,在苗寨萬萬不能出口,罵人若不想動手,便不要上這兩個字。”何常相道,“卻是我孤陋了。”又道,“難怪吳姨媽不會武功,卻製得住龍海月。”
    鄧房先一凜,道,“龍海月!”於燕飛道,“莫非支走姨媽,是要——”二人話音未落,定愕師太風一般地飛進屋子,又卷上閣樓。於燕飛何常相不敢大意,聽得屋內無異動,這才護住姚八公與鄧房先進了屋。趙青孟群隻見得一個白影飄過眼前,在樓梯口晃了一下便不見了,正待要問,見得於燕飛幾人進來。於燕飛道,“是定愕師太。”
    何常相道,“我守在下麵。”於燕飛也不接話,隻一點頭,也衝上樓梯。在那樓梯口停了停,隻見得閣樓上有微光,聽呼吸響動,除渡嘉渡沅與定愕師太及姚夏外,還多出一個人,於燕飛將那鳳尾金鞭提在手上,小心跨進閣樓。
    原來姚夏躺在床上,床邊坐著渡沅,床尾卻站了個龍海月,渡嘉被他擒住,一把柴刀正勾住脖頸,定愕師太便在樓梯口不遠處。龍海月道,“下午是我不察,這才被師太點中穴位,現在她三人我是觸手可得,師太莫要魯莽。”定愕師太冷笑道,“我魯莽了幾十年了,還用你來勸我?”
    於燕飛道,“你果真是蒙古人的奸細,他們請走了姨媽,你便來這裏偷人。”龍海月怒道,“什麼偷人!話說得恁也難聽了!”又偷拿眼睛去瞟渡沅。渡沅隻冷笑一聲,道,“我倒情願你是來偷人的。”
    龍海月道,“霞花妹子名聲要緊!”渡沅道,“你捉小妹,是為了寶物罷?我若守不住她,又要自己的名聲做甚!”龍海月道,“你道那是什麼寶物?”渡沅道,“小妹方才都與我說了,此寶珠埋下,三年出泉,十年樹木,百年成林,是聚風水的寶物。他們姚氏一族看護此珠,百二十年一徙,這才有‘雄州霧列,俊采星馳’。元人唯憑武力,已然有吞並我南宋之勢。倘若讓他們得此珠來,那牧場變作農田,多養活多少鐵蹄,那粗人學了文藝,又愈加不可抵擋——出賣此珠,與賣國何異?”
    於燕飛在山中結識姚氏族人,聽聞此珠神奇,這才報與潭州,她與何常相皆是知情人,定愕師太卻是頭回聽說。隻見定愕師太拂塵一掃,輕歎一聲,道,“渡嘉,你不常說要做女俠的麼?”渡嘉妙目噙淚,顫聲道,“弟子懂得——師父隻管對付龍海月,弟子若不幸身死,記得請封烈女!”說罷閉目待死。
    定愕師太也不猶豫,方才拂塵那一掃,已然蓄勢待發,聞言手腕輕輕一抖,幾根拂塵絲簌簌往前飛去。卻不指龍海月,隻朝渡沅打去。龍海月左手本扣在渡嘉腰上,右手柴刀緊了一緊,左手才抬起,見渡沅不躲不閃,隻得先定住拂塵絲。那拂塵絲原本如鋼釺箭矢一般,有得龍海月一指,便軟倒跌落在渡沅膝上,定愕師太左手早扣了幾枚碎玉,將龍海月左肩穴位封死,渡嘉再身子一側,原本脖頸上已然見血,又拚著臉上劃了一道口子,將龍海月右肩也露出來,又被碎玉打中。
    這時於燕飛才上前拉出渡嘉,道,“姨媽家有好藥膏,我給你抹一點。”渡嘉伏在於燕飛身上,哭道,“可嚇死我了!”定愕師太笑道,“是我的好徒弟。”又對渡沅道,“你也是好樣的。”渡沅拾起拂塵絲來,遞給定愕師太,又扭頭對龍海月道,“你這是何苦呢?”
    渡沅手上持一盞燭台,燭光晃動,照得渡沅臉上也晦明不定,隻腮邊幾滴眼淚看得分明。龍海月見了,心下十分不忍,道,“霞花妹子別怪我。前些年漢人悄悄在山上釘了三顆銅釘,要封死我苗鄉龍氣。那領頭的蒙古人說他有法子破陣取釘,隻要我領這對祖孫來見。我心想著,元人凶猛,漢人狡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讓他們鬥去。隻要咱們龍脈不斷,就仍有出頭之日!”
    於燕飛歎道,“朝廷要守珠,因此而屠村,元人要奪珠,因此而救人,倒也好笑。”龍海月道,“正是正是,若不是元兵前來,這祖孫倆也活不了了。”此時姚夏幽幽道,“我和祖父是祖母所救,是趙大哥孟大哥所救,和蒙古人一點牽扯也沒有。”渡沅先以為姚夏睡了,不敢驚動她,見她醒了,還坐起來說話,便輕輕將她抱在懷裏,也不知說什麼好,顫聲道,“真是可人疼的——”
    龍海月見了渡沅這副模樣,哪裏還硬氣得起來?隻得歎道,“也罷也罷,我命當死於婦人之手。”又道,“你們快走,我再不阻攔。”定愕師太冷笑道,“便想要阻攔,你可動得了一下?”說罷攜了渡沅的手,便下樓去了。渡沅拉住姚夏,於燕飛與渡嘉跟在後頭也下去了。
    何常相見問道,“可是龍海月在上頭?”定愕師太道,“無妨,被我製住了。”鄧房先道,“夜長夢多,還是今晚便走的好。”卻聽得外頭有人陰森森說道,“走不脫了。”
    何常相右手往腰上一摸,腰刀握在手上,道,“怎的來了人又聽不到,這湘西山裏有多少高手?”外麵一個苗服女子站在院子當中,輕喝一聲,那院門便開了,月色下看不清那人,隻胸前一個銀鎖閃閃發光,背後像是背了一個背簍的。鄧房先機警,屋門一開,便吹熄蠟燭,於燕飛見狀也將壁上燭燈盡皆揮滅。
    那苗婦喝道,“龍海月,你裝什麼裝,還不給老娘滾下來!”渡嘉道,“他被我師父封了穴道,正動彈不得呢。”那苗婦冷笑一聲,道,“果然?”
    眾人尚在屋內,卻見得龍海月從樓梯上走下,避過眾人,走到院子當中,道,“我與他們另有商議,你不必多事。”那苗婦冷笑道,“另有商議?恐怕你見了霞花,就恨不得命都給了她罷。”
    渡沅臉上一紅,渡嘉罵道,“亂噴什麼,這也是你能渾說的?!”便要動手,龍海月朝後一擺手,渡嘉便住了嘴,卻身上還能動,忙躲在了定愕師太身後。龍海月道,“這位是峨眉定愕師太,有她襄助,我們或能起出銅釘。”那苗婦冷笑一聲,道,“起不起出銅釘的我不管,這麼多年不也這麼過了?我要的是那對祖孫,你乖乖送了來。”
    此時隻龍海月與那苗婦在院中對峙,於燕飛知那苗婦是小岩村的蠱婆,悄悄要溜去找吳姨媽。鄧房先輕聲道,“何將軍陪她去。”何常相應了。孟群道,“夜行山路不便,我也一起去。”趙青見狀,也跟在三人身後上了閣樓。於燕飛輕聲道,“屋子沒有後門,咱們從這閣樓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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