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生離死別  尾聲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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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晉明朝史冊記載:豫王柳端肅,生性荒淫,無德無才,生活糜爛奢侈,縱情聲色。因聽信其孌寵之言,草菅人命,大膽謀逆,欺君罔上,東窗事發後,攜孌寵潛逃,於宣德年七年捕回,謀反賜死,豫王一脈盡斬首,其孌寵被暴民打死,不見屍首。
    晉明宣德年七年,定縣突然來了一位富家子弟,聞言其才高八鬥,名聲遠播,然不曾見其笑過,當地人不知真姓名,便稱其“無歡公子”。
    他喜寫詩,文風有似王梵誌,但較之王梵誌白話詩通俗樸質,他的詩又講究一番韻律措辭,顯得雅俗共賞,幸得流傳甚遠。
    然其詩篇多為譏諷俗世,了悟紅塵,可其中一首卻全然一改風格,令人費解。
    詩如是道——
    瀟瀟落如雨,翩翩已成芳。微風卷飛花,又逐白雲逝。
    忽憶年幼時,擷花卿送之。倜儻少年郎,風姿正杳然。
    一眼相望去,落紅不知拂。淺笑繁花黯,眉眼風流香。
    然見芳菲意,紛飛年複年。昔時采花人,拂衣影茫茫。
    遺世獨立之,拈花不知歡。回首蕭瑟處,相憶潸淚流。
    疏影橫窗間,落芳滿堂彩。舊物仍不棄,斯人未歸來。
    紅塵紫陌來,蒼茫看不透。幾回桃華漠,又是抽枝時。
    晨露沾衣濕,夜盡枕邊涼。笑靨不知是,離別已無歡。
    長嘯淒我心,原望香塵隔。再寄傷懷感,恍然忘卿顏。
    才道流年老,不堪思情長。皎月依如水,夢醒是荒唐。
    無歡公子不喜出席書宴等文人墨客常去的地方,也不喜有人上門請教拜訪,但因文采出眾,韻意甚遠,常有人於樹根牆下聽其府中吟詩,記錄下來流傳世間。也有人聽聞無歡公子喜歡收集紅繩,嚐有人投其所好,獻上精美紅繩,果得其一顧,得以請教詩詞。
    然,這位來曆神秘的無歡公子,去想依然神秘。晉明皇朝敗落滅亡,大淩成為天下霸主之時,無歡公子突然消失,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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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淩明惠十二年,一耄耋老翁進京盤都,其打扮甚為莫名,引人側目。
    他身著粉色束腰細葛袍,梳男子發髻,束金邊玉帶,戴固頭白玉簪。
    正是少年裝束,穿在老人身上,且細葛、金邊玉帶、白玉簪,俱是貴族人家才配用得起。人們紛紛猜測誰家老翁,是不是癡呆人。
    街上無事起哄之人比比皆是,不一會,便湊了一堆,跟在那耄耋老翁身後,見他若無旁人地奔向一個地方,待頓步之時,眾人皆倒吸一口氣。他停在一座龐大府邸前,那府邸金邊牌匾正上書——豫王府。
    豫王府荒廢已久,說是前皇朝一王爺府邸,那王爺為人奸邪,還養惡心的男寵,最後妄圖宮廷政變而被滅門。
    大淩王朝不似前朝,對男風之事打擊甚嚴,前朝有男子公然為娼,而本朝一發現男子賣淫,一律斬首示眾;發現官宦家中養男寵孌童,必將革職,一律流放邊境。
    故此,人人不明所以,對男風頗為偏見。
    曾有一開國功臣,皇帝將前皇朝荒廢的豫王府撥給他做府邸,竟被那功臣生生推了,言道:“豫王驕奢荒淫,圈養男寵,還妄圖謀逆,雖是前朝之事,然其府邸必是藏汙納垢,恕臣不能叩謝皇上恩典。”此後,無論是哪個受賞官員,都不願要豫王府作為自家府邸,到如今,這府邸依然空閑。
    那豫王便真是臭名昭著,隔了一個皇朝,猶被人們唾罵。
    人們眼見那耄耋老翁打開王府,像是自家一般閑散走進去,不由連連阻撓,而那老人仿佛耳聾,愣是充耳不聞。
    有人隨他進去瞅瞅,但見他走進豫王主臥,卻是沒有人願意再跟了,畢竟豫王名聲不好,沒人願意汙了自己口鼻。
    那老人走進主臥,關門。
    刹那,眼眸泛紅。
    這件屋子早已落滿灰塵,但一件件物品依舊不變,恍惚間想起從前。
    舊物不棄,人影茫茫。
    他顫巍巍地走到書桌旁,拍拍桌上線裝書的灰塵,拿起來略一翻看。書麵泛黃,字體黯淡,正是抄寫金剛經內容。
    忽然,從書中悠悠滑落一張字條。
    老人驚覺,連忙拾起。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是自己筆記,老人摩挲著紙張,默默歎氣,“咦?”
    但見下麵還有一行小字,“拈玉,我不是喜歡你,而是愛你。”
    嘩啦——
    桌上書籍掉落一地。
    老人轟然倒地,怔怔地看著從指間滑落的紙條。
    他什麼時候翻看自己書籍的?
    他什麼時候寫的?
    自己怎麼……就不能早一點發現?
    偏要等到隔世相忘,等到滄海造化了桑田,等到一切都無法挽回時,才看見這幾十年前甜蜜又略帶羞澀的愛語!
    “柳端肅……你混蛋!”老人突然吼道,卻是淚水漣漣。
    “為什麼都希望我活……慧塵禪師、姨母、皇帝、你……都希望我活,卻要把你推去送死……柳端肅……你以為把我孤零零拋在世上才是上上策麼?你憑什麼求慧塵禪師篡改天命?我要你替我去死了嗎?!你混蛋……”
    門外偷聽的眾人都呆了。
    這位什麼身份?和前朝豫王啥關係?
    “衾上鳳凰,枕上鴛鴦。舊物不棄,人影茫茫……嗬嗬嗬……”老人跌跌撞撞走到床邊,瘋了似的笑起來。
    “你叫我好好活著,我好好活了,你看,我都快一百歲了,還沒死……他們給我一個‘無歡公子’的稱號,今兒,我終於是笑了一回……柳端肅……你替我去死,可知也帶走我所以喜悅?我不會笑了……我收集了那麼多紅繩,卻一直沒有你為我編的那一條……永遠不會有了,永遠不會有人再變一條一模樣難看歪扭的紅繩了……”
    笑聲漸漸轉化為嗚咽哭聲。
    屋外的人們麵麵相覷,無歡公子?不是前朝著名的詩人嗎?是這老人?
    無歡公子詩篇句句精辟,是個文人都已能得到一本《無歡公子詩集》為榮,更是有流傳一句話“無歡一篇哲詩到,引得百家齊爭唱。”而無歡公子說是二十四歲那年初到定縣,來曆神秘,不知姓名,未嚐有人聞其微笑,故眾人送其稱號“無歡公子”,年將六十時又莫名失蹤,不知去向,其一生頗為傳奇。門外有偷聽的文人諸如秀才舉人者,皆是瞪大了眼睛,激動萬分。
    “哎哎哎,別瞎想了,他又說話了,噓……”
    “哦,大夥聽著……”
    隻聽見屋裏傳來低不可聞的沙啞聲音。
    “端肅,我愛你。”
    轟!
    門外炸鍋了。
    “噓!”
    眾人忽然安靜。
    “長嘯淒我心,原望香塵隔。再寄傷懷感,恍然忘卿顏。才道流年老,不堪思情長。皎月依如水,夢醒是荒唐。”老人摸著床沿梨花木,輕笑道:“原來……過來那麼些時日,我早就記不清你容顏如何了,你在那頭,可會生氣?端肅,你不氣了,好不好?”
    沒聲了。
    眾人屏住呼吸凝神等待。
    可是真的沒有聲音了。
    屋裏死寂。
    眾人推開房門,這回沒幾個人嫌棄屋子汙濁,都跟了進來。
    “啊!”
    一秀才看見書桌上留有一張宣紙,上麵字體墨色未退,竟是才寫就而成。
    上書——
    世人多重名聲財物,為其驅馳致死,而我視其草芥,一生為情所苦,曾想生死相依永不相負,奈何天意弄人,得以苟活於世。今我命數已盡,當著初見服飾,與君隔世相見。俞拈玉留字。
    眾人望向床沿。
    那耄耋老翁已靜靜躺在床上,麵色如生。
    紗簾被風吹拂,遮住他微笑的容顏,仿佛隻消一瞬,他便要羽化而去,如煙飄逝。
    不知道最後一刻,他看見了什麼?
    “他是無歡公子!我認識他的字!”那秀才欣喜地吼道。
    眾人沉默望著他。
    那秀才聲音戛然而止,訕訕地摸摸鼻子,抓著老人留下宣紙,無聲回到同伴身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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