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哀涼寂然3
    我停步，忽然想起了甚麼，想起了今早柳端肅的反常，想起了昨天帶上紅繩他莫名的哀切，想起昨下午看見他與下屬交談鐵青的臉色。
    他……究竟知道什麼？又想，做些什麼？
    我扶著一旁樹木，越想越心驚，轉身便往回狂奔。
    此刻什麼生氣什麼恨都拋之腦後，我心中隻覺不妙。
    可沒走幾步，卻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隨後意識模糊，強撐著想看清人影，還是沒抵過，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陌生卻幹淨的房間。我頭腦昏沉，四肢無力，警惕地瞥這屋子，動不了也不敢輕舉妄動。
    良久，依舊沒有感覺到有人在周圍活動，我輕手輕腳地起來，鞋子也不及穿，赤著腳丫輕輕走到門前，推開一條縫向外望去。
    外頭院子荒廢陳雜，野草長得很高，似是很久沒有打理過。皺皺眉，我一把推開門，卻是嚇了一跳。
    一人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前，也不知甚麼時候有的。那人我見過，是柳端肅的下屬。
    聽那人講了柳端肅的事，我沉默聽了。
    手指扣著桌子，指甲被撇斷也毫不自知，半晌，我一笑。
    眼中滿滿的落寞與憂傷。
    心底五味陳雜，不知是何滋味。
    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整整一天，再出來時，眼眸已經熬出了血絲。
    “我要去看他。”我平靜地說，“哪怕隻能趕上他被處死那一場景。”
    柳端肅，你才是傻子。
    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那年桃花雨下，我曾經羞赧地去牽你手，小聲道：生死與共。
    我知道那句話太虛無，太假，可是我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那麼，現在，我想兌現這一句話。
    我陪你一起傻好了。
    行刑台前，我看著你，聽著那些謾罵，不知道最後你在牢獄裏受了多少苦，以至於囚服破破爛爛，有鞭子劃出的大口子，染了血，啞成暗紅。
    我陪你，真的，很想很想。
    同日，清隱寺慧塵大師，圓寂。
    後來我才知道，妄圖篡改天命，代替者要死，瞞天過海者也逃不過，我自暴自棄地想過，倘若真要天譴，為何被改命數的我，偏偏活了下來！
    我還是被救下來了。
    我想死，我想要黃泉奈良也不再離開你，我答應過的，可最終，那麼多人不希望我死去，而你，最希望我活著。
    我們互相許諾的太多太多，我記得那些誓言，今生卻再也找不到兌現諾言的那個人。
    宣德年七年的秋日，來得異常早。
    知了還在吱吱叫著不停，枯黃的落葉便一片接一片，悠悠和著微風落了下來。
    一如心境。
    秋風颯颯，盡顯淒涼。我渾渾噩噩地過了大半年，終於振作起來。
    慧塵大師看重我慧根，我便當不負他犧牲，端肅希望我平安快樂，好啊，我每日吟詩作畫，可也得了份自在逍遙不是？
    強作淡定自在，都是表麵，心底那份哀悸與傷痛，永遠，永遠烙在心底。
    我回到定縣定居。
    而他以往托了下屬帶話，叫我成親，我卻不能如了他的心願。不，那怎麼可能是他心中所想？倘若我真尋了哪家姑娘，指不定他在地下也泛酸，他不過在騙自己罷了。
    二十四年，活在夢中，那人血濺了行刑台，驚醒我夢，可下半生，我依舊活在夢裏，身是夢中客，奈何，奈何？
    陳塵落地，再次回到竹樓，那棟小樓卻落滿塵埃，依稀見看見兩人依偎，坐看飛花，一眨眼，風拂碎發遮了眸子，再次望去，隻是一地灰塵。一望，隔著香塵，隔著歲月，隔著生死，奈何，奈何？
    塵世物欲紛擾，從此我身在塵世，戀君思念，落筆了徹，猶是夢中，猶是飛塵環繞，替你，替慧塵大師，替那些真正希望我快樂的人，瀟灑一回罷！
    隻道身是夢中客，一望隔香塵。
    端肅，我沒能陪你共赴黃泉，便在你孤墳前，守著你的屍骨，度過下半生，可好？
    依稀庭前又一年飛花若雪，我終於，能和你，看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