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的這天，入夜，滿城華燈。
    傍晚時分的那一場綿綿細雨讓青石板路在夜色中的花燈映照下泛著潤澤的光，雨後的清新氣息將花木的香氣蒸氳出來，若有似無的縈繞在四周。燈影斑斕，本是熱鬧繁華的象征，卻又因這尚未消散的雨氣，透出一縷空寂。
    燈影下，落英紛紛。
    這確實是賞燈的好時候。
    “沉煙姑娘麵對如此美景也顯得心不在焉，”連未名帶笑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怎麼，才離開一會兒便惦記人家了？”
    我一滯，立刻否認：“才沒有，他不回來是最好，你不知道我這一路上想甩掉他多不容易。”
    連未名笑的更深了些，輕輕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麼。
    不遠處傳來一陣笑語喧嘩，我舉目穿過人群看去，隱約像是有什麼熱鬧正在發生。
    “咱們去那邊瞧瞧！”音未落，並不想糾纏於這個話題的我便拽著連未名的袖子往那個人紮堆的方向奔去。
    等來到近前才發現，這裏果真是很熱鬧，至於為什麼會這麼熱鬧，那是因為：這裏有美人要拋繡球招親。
    “是崔員外的掌上明珠。”連未名如是說，“據說生的花容月貌，看來今晚這些人要爭破頭了吧。”
    我打眼瞅了瞅繡樓上，隻見一個蒙著半麵輕紗的黃衣女子正在幾個侍女婆子的服侍下略顯忐忑地看著樓下這一堆躍躍欲試的人，在她身旁還站著一個風姿儒雅的長者，想來多半便是連未名說的那位崔員外了。
    我心說有這樣的父親，再看那姑娘的身形和舉手投足，必然不會普通。突然想起一事：“未名兄你不是也尚沒有妻室麼？”我一努下頷，“怎麼不去試試？以你的身手，抱得美人歸那可是輕而易舉的事。”
    連未名看著我，輕輕一笑，“何必耽誤了別人。”他眸中似閃過一抹落寞，卻轉瞬不見，讓我疑心是否看錯。
    人群中開始沸騰起來，我抬眼一看，原來是那位崔小姐捧起了手中的繡球，正猶疑著要扔下了。
    樓下等待的人卻已經等不及，漸有衝撞，我不知被誰從身後給撞了一下，險些摔倒，幸好連未名眼明手快，一把將我給撈住，這才避免了撲街。
    “既然咱們不搶繡球，那還是躲遠點吧。”連未名笑道，“免得你受了傷，我可麻煩了。”
    “原來你現在變得吝嗇傷藥了。”嘴上雖然這樣開著玩笑，但我還是從善如流地隨著他往旁邊退開了一些。
    直到那位崔小姐終於將繡球扔下，人堆裏更是炸了鍋似的，一哄而上，那繡球便這邊跳一跳，那邊顛一顛，卻因為爭搶的太激烈並沒有誰能真正控在手中。
    忽然那竹藤編織的彩球不知怎地就奔著我們的方向飛來，眼看著就要落在連未名身上，隻見他兩根指間隔空一彈，那繡球便突地轉了方向，讓那些隨之追來的人措手不及。
    我立刻也轉眸看去，隻見那彩球劃過一道弧線，然後下墜，落在了人堆的那頭。
    人群裏立刻發出一陣痛心疾首的歎息。
    “怎麼了怎麼了？被誰撿到了？”我踮著腳也看不真切是怎麼回事，隻好心急地問著連未名。
    他凝眸看了一會兒，“好像……”又頓了頓，回過頭來看著我，笑的有些為難的樣子，“出了點兒意外。”
    “什麼？……”問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我已經不經意抬眸看見了這個“意外”。
    隨著落敗的人們自動自覺的為趕來的崔員外等人讓開了一條路，我算是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此刻一隻手上正拿著繡球的人到底是誰。
    ……
    連未名在身旁說，“你冷靜點兒。”
    你那隻眼睛看出來我不冷靜了？！鼻子裏哼一聲，“跟我有什麼相幹？”話音落下，從另一邊傳來圍觀群眾的私語——
    “哎喲喂，這公子長得可真是好啊。跟崔家小姐真是郎才女貌！”
    “你瞧他一臉笑意的，多有涵養的模樣，瞧了真讓人喜歡。”
    ……
    我真恨不得回過頭大喊一句：你們不要被他給騙了！什麼有涵養，那是有心計啊！每個不小心的瞬間都可能讓你掉坑的！不對，就算是小心了也可能會掉坑……
    不過我沒那麼閑管他的事，所以一撇嘴，決定閃人。“別人要談親事了，未名兄我們走吧。”
    ——“原來是繡球招親。”
    我聽見某人的聲音傳來。
    又是一笑，“還以為是孩童胡鬧。既然如此，不耽誤諸位了。”
    “這位公子，”崔員外疾步轉上前來攔住他，“小女拋繡球招親並非戲言，既然公子接到了繡球，那……”
    “那又如何？”不等對方將話說完，他便輕飄飄截斷，“我已有妻室了。”
    這一句回答的言簡意賅，一貫如他的風格，卻驚詫了眾人。
    我隱隱的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崔員外回過頭看了一眼繡樓上的自家閨女，皺皺眉似下了些什麼決心，複又看回他，說道：“若是夫人不介意……”
    “她介意。”某人笑了笑，“她別的事都不太介意，就是這件事很介意。”言罷眸子微微一瞥，看向正準備腳下抹油的我，“娘子，你這樣站在一邊瞧著，是要考驗為夫麼？”
    ……我去你的。
    然而不知是不是迫於眾人圍觀目光的壓力，我竟然挪不動半步。直到他已施施然走到我麵前，笑意輕揚。
    “有勞未名兄了。”
    “鶴衣兄客氣了。”
    這兩人笑的也太假了！我腦子裏雖然這樣很認清本質地想著，可是不曉得怎的，還是有一股股熱氣直往天靈上衝，從思緒到動作，我覺得都有點鈍。
    直到他牽過我的手，帶著我徑自穿過人群，我也隻是腦海有些空白的，微怔地看著與他相牽的那隻手。
    很熟悉的畫麵。
    那時我也曾與這樣一個人，像是天地間隻有我同他兩個人，這樣手牽手，跑過街巷。彼時那隻手微涼的觸感，還有自己緊張到手心冒汗的感覺，突然之間，仿佛都變得清晰起來。
    “抱緊我。”
    待我回過神時，雙手已經依言緊緊環住了他的腰。下一刻，輕身躍起，波光粼粼的湖麵自腳下劃過，夜風拂麵，我下意識埋頭在他胸前，緊緊攥住了他的衣襟。
    直到輕輕落在了實地上。
    隨後我抬眸，這才看清自己所在之處原來是一艘畫舫，於是疑惑地看向了身旁的某人。
    “坐下喝杯酒如何？”
    我無語地瞥了他一眼，“帶我回岸上去。”
    “既然來了，又何必著急？”他說到這兒，故意一頓，笑的略顯戲謔，“難道與我單獨在一處，讓你覺得羞澀？”
    “……”我控製著抽搐的心緒，再次義正言辭地表示，“你也太拿你自己當盤菜了。”
    “哦，”他點點頭，“那讓我想想，是要用迷藥，還是直接點穴……”
    我就地坐在了甲板上。
    “我告訴你，本公主可不是怕你，就是懶得同你糾纏，大不了在這船上耗些時間，我就當看風景了。”又覺得還不夠硬朗，便補充道，“你讓我坐那兒我偏不坐，你有本事你過來坐甲板啊。”
    片刻後，身旁有人席地坐了下來。
    “你喜歡的桂花釀。”他伸手遞過來一杯酒。
    我秉著不喝白不喝的大方姿態沒好氣地把酒杯接了過來，喝了一口之後便覺唇齒留香，麵上卻要端著，正想著怎麼說句話才能顯得我大氣，不遠處的天空便忽然傳來“砰”的一聲，綻開一朵絢爛的煙花，然後是第二朵，第三朵……
    彩色的光倒映在湖麵，刹那綻放又歸於沉寂，宛若星辰碎落於水中。
    我出神地看了一會兒，問道：“你同未名兄說好的？”
    他淡淡一笑，“算是吧。”
    我轉過頭看向他，煙火綻放的夜空下，他清雅的臉上也籠著一層薄薄的暖光，這一瞬間，好像有什麼微微塌陷了一角。
    “你費這些心思，實在沒什麼必要。”說出這句話時，連我自己也很意外我竟可以這樣平靜。
    鶴衣回眸看著我，半晌，笑意微深：“你覺得，我是會做多餘事的那種人麼？”又道，“我以為，你已經很了解我。”
    我蹙了蹙眉，微微撇開了臉：“你的心思我自認無法猜測，你說你喜歡我，坦白說，我根本不能相信。你對我越用心思，我就越覺得你有所圖。鶴衣，這樣與我玩猜心的遊戲，你不累麼？”
    “我確實有所圖。”
    當他沉吟著說出這句話時，我驀地僵住了。
    然後他凝眸看著我，笑意氤氳：“我所圖的，便是你。”
    這一刻，我忽然意識到，原來之前自以為是的認知，全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