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會放涼的。”他居然還好意思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現在是討論粥的時候麼？”我氣呼呼地看著他，“我問你！”他緩緩抬眸看向我的刹那，我忽然覺得心裏咯噔了一下。
    “那個，我，”聲音卻越來越低，“昨晚我沒把你怎麼吧？”
    “如你所願，”他看著我，用一種很確定的眼神，“你成功地把我怎麼了。”
    “……”我攥緊了衣服，半晌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腦子裏像是被人打了個結，我聽見自己呆呆地問：“你是騙我的吧……”
    他笑而不語。
    其實我一直不信我同他會真的有些什麼，並不是真的因為我記得關鍵情節，而是我希望我同他沒有什麼，那是一種，極為複雜的，無法接受的情緒。
    我很懊惱，懊惱的想哭。
    “被占便宜的是我，你為何一臉不高興？”他說，“昨夜喝醉了撒酒瘋，抱著我就咬，咬完了還倒下去就睡著了，你說，我冤不冤？”
    嗯？我猛地抬起頭看著他，“你，你是說，我和你……隻是這樣是吧？”可是我分明記得我有親他啊……算了不管了不管了，肯定是咬他的時候不小心的，他既然說沒有，那肯定就沒有了！
    鶴衣淡笑挑眉：“難道你希望不止是這樣？”
    三句話不到就討人嫌！我漲紅了臉：“誰說的，我才看不上你！”
    他卻笑得更深了些，目光溫和地凝著我，說道：“你是覺得昨夜若是我們真的發生了什麼，我便會因此輕賤你，將你與她重疊。”又道，“沉煙，其實是你自己還沒有從她的陰影裏走出來，”我不說話，他又一笑，“哦，我忘了，你還記恨我，所以也不願意同我有什麼，對麼？”
    我仍沒有答他。
    “她是她，你是你。我同你說過，這張臉和這個身體，都代表不了什麼。”他拿起我麵前的粥碗，用勺子撥了撥，然後舀了一勺送到我嘴邊，“多吃幾口，昨夜宿醉，這藥粥對你有好處。”
    我垂著眸，張嘴吃了一口。
    他一邊喂我吃飯，一邊又道：“當初她是怎麼看上別人的我不知道，但她看上我的原因，我卻很清楚。”
    我一頓，抬眸看向他。
    他淡淡一揚下巴：“咽下去再聽。”
    綿稠細滑的藥粥便滑下了喉頭。
    他拿起素帕幫我擦了擦嘴角，口中似隨意道：“你不覺得，我同他的師父看上去有幾分相似麼？”
    我點點頭。這個我也這麼認為啊！
    他說，“所以想必你現在也基本能猜到了。隻是她對著我的時候，想要的東西會更多一些。”
    我立刻反應道：“她要你的心？”
    他微微頷首。
    “可是以你的個性，肯定會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甚至犧牲色相啊。”我說，“怎麼會折騰那麼久也沒把黃泉卷拿到手？”
    他微挑眉梢，又是那似笑非笑的模樣看著我：“原來你已經這樣了解我。”
    這笑的我頭皮發麻，我趕緊低下頭去喝了一口粥。又聽他道，“可惜的是，她比起你來，卻要精明和敏感許多。加上是為了彌補那不可得的遺憾，所以就會更在意真假。但那時我和她，都沒有把真心拿出來。”
    他這話的意思是……他並沒能愛上蘇雪央？
    “那……你看著我的臉，真的一點點也不會想到從前與她在一起的時候麼？”瘋了瘋了，我關心這個幹嘛？我應該起身走開才對啊！可是為什麼還坐著？
    他輕輕一笑，“初時以為你是她，自然用對待她的法子來對待你。後來確定你不是她，又怎麼會再當作她呢？”他說，“我隻不過將你看做恰好與她長得一樣的女子，如此而已。”
    “那……那……”我覺得腦子有些亂，“那……”
    “再‘那’下去，”鶴衣笑道，“臉上就可以燙個雞蛋來加菜了。”
    我伸手捂住臉，瞪了他一眼，心中不斷告誡自己：他說話忽真忽假，有時候還真假摻半，你千萬不要信他。
    可即便理智不斷地阻止，我卻仍能感覺到堅硬的壁壘在被打破一道縫隙之後，便在繼續地擴大，露出原本刻意隱藏的弱點。也正因這一刻心亂如麻，所以我才沒能抓住其中的細節追問，後來回想起這番對話，才發現其實他意味深長，隻是我並沒能反應過來這是心思縝密如他給我的機會，一個探詢他所藏的真相的機會。
    所以後來那天，才會覺得那樣傷。
    過了不多時連未名果然又折回來找我，原來他是想留我在千裏蓮莊多待些日子，因為半個月後，就是他的生辰。
    我自然一口答應。
    但在一旁的鶴衣卻麵色沉靜，雖然一貫如他不動聲色，但我如今卻已經可以敏感地察覺些什麼了。於是在連未名離開後我問他——
    “你好像不太同意？”
    他回眸看著我，笑笑：“你是知道的，我想帶你去的，是別處。”
    我一滯，撇開臉：“我又沒同意，那時候腦子不清醒的時候不算數。何況我都答應連未名了，會留下來給他慶生，再說我一走便不知什麼時候能與他再見了，多留些日子也是不錯的。”心說孟熙絕又不知道我同千裏蓮莊的交情，身在王都的他一時半刻也伸不出手到這兒來。
    鶴衣輕輕嗯了一聲，“我知道你不願跟我走，既然你這樣看重他，那便留下吧。”言罷也不再看我一眼，起身就往亭外走，我不知怎麼地，竟心頭一慌，下意識問了句：“你去哪兒？”
    他頓住腳步，回過頭來看著我，眸中透出一抹戲謔。
    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揚起下巴，挑眉道：“慢走不送。”
    誰知他又悠悠的走回來重新坐了下來，“我隻是起來走動兩步。”說完還是用那種戲謔的神情笑看著我，看得我幾乎錯覺我今天忘了穿衣服。
    有些火大。“那我走了。”我說著就要起身，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臂。
    “喝完粥我陪你下盤棋吧，”他說，“你若贏了，我會送你一樣東西。”
    切。“誰稀罕你的東西。”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百年前琴仙雍冉所作的《九霄曲》曲譜。”他笑著看我，“真跡。”
    “……”
    “若不願意的話，那便罷了。”他抖了抖衣擺，“我出門去轉轉。”
    ……一把拽住他，“讓我幾粒子行不行啊？！”楚沉煙你真是太沒出息了！
    他揚眉頷首：“自然。”
    結果我發現某人的話果然不能盡信，當我第三盤敗在他手裏的時候，我隱忍多時的火星子噼啪一下，燃了。
    “你不是說讓著我嗎？！”我怒瞪。
    他笑的一臉無奈：“我已經讓了你好幾子了。”
    ……麵對這無可爭議的事實，我覺得很尷尬，但是他忘了，惱羞是會讓人成怒的。
    “明知道我棋藝不如你，我要你讓幾粒子你還真的就隻讓幾粒子啊？！”我越說越覺得熱氣往頭頂上竄，“往些時候怎麼不見你那麼老實？”
    他揚唇笑著靜靜看我，看得我越來越惱，想拂袖而去，又覺得這樣太輸不起，有損我的氣度，於是我突然有些糾結。
    “要我讓你贏也不難，”他好整以暇地拾著盤上的棋子，緩緩抬眸看向我，微微一笑，“你嫁了我，便一輩子讓著你。”
    我驀地愣住。
    腦海中有些空白，我聽見耳邊有輕風流動的聲音，然而思緒凝滯，我竟良久無力思考，隻是怔怔地看著他，直到心中終於恢複清明。
    石子落湖，漣漪層層蕩開。我聽見自己聲音平靜地回答他：“我不要。”
    然後起身走出了涼亭，一路不停，走到了蓮心池畔。
    隻是靜看著這無窮碧，心裏卻並非真的平靜。其實我的回答並不止那僅僅的三個字，但其他那些話卻終是沒有說出口。
    長長歎了口氣，我垂下眸，看見淚水墜落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