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五十三章 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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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睜開眼的時候,我習慣性地翻身伸了個懶腰,毫無準備的,目光便撞上了那張靜靜沉睡的臉。
——“這一回,我會陪著你的。”
昨夜他說的這句話,此刻突然毫無征兆地又回響在耳畔。我看著他此刻澄澈無害的模樣,有些失神。
“衣服穿好了麼?”
沒想到依然閉著眼的他卻忽然說起話來。
我突地一怔。
卻見他唇邊又勾起一抹笑來,“那我睜眼了,可不要又像隻小烏龜似的縮進被子裏去。”
“等……等等等……”我手忙腳亂地遮住自己,“還沒有穿好,你不許睜眼!”說完趕緊看他,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他隻是笑了笑,卻真的沒有睜眼,這才稍稍放了心,掀開被子下炕迅速整理起衣衫來。
等穿好衣服之後,我正要回身去拿放在矮桌上的簪子,他卻已經來到我麵前。
“雖然見你整日裏戴著別的男人送的簪子有些別扭,”他將玉簪輕輕簪入我的發間,然後看著我的眼睛,微微一笑,“但能為你綰發,也是不錯。”
我垂下眸,沒有說話。
門外響起了金屬碰撞聲,是四嬸來開鎖了。我像是抓住了喘息的機會,立即轉過身向著門口。
四嬸進來後,左右打量了我跟他幾圈,然後就抿著嘴笑了:“熱水燒好了,趕緊洗漱吧。”又看著我,一臉高深地笑道,“看你的臉那麼紅,要不要再打點冷水給你?”
“……”我閉著眼衝了出去。
卻還是聽到身後又響起四嬸笑嗬嗬的聲音“喲,臉皮還挺薄。”我終於曉得什麼叫欲哭無淚……
鑒於四嬸已經完全遭了某人的道,我覺得再這樣待下去,可能還會被她賣的更厲害。所以原本打算過兩天才啟程去錦州的我,決定在今日便出發了。
吃過早飯同四嬸和富貴道別的時候,我忽然想起該說點什麼臨別贈言,於是輕咳了一聲,對富貴說道:“其實呢,人有時候會因為距離太近所以忽略了一些人和事,你從前沒有想過的事,現在其實可以想一想的。人家姑娘臉皮薄,你要主動些,這樣沒準很快就能娶到好媳婦兒了。”
富貴抓抓頭:“你這啥意思?我好像明白,又好像有些不大明白……”
“就是說……”
“就是說你身邊有認識的姑娘喜歡你,你可以留意一下是誰常常特別關心你。”
富貴的臉刷的就紅了,“你是說,這村子裏有姑娘喜歡我……”
四嬸乍然驚醒:“昨兒那條魚不是花泥送你的麼?你這孩子也沒認識幾個姑娘,肯定就是她了!說起來還真是,這姑娘雖然不常串門,但好像確實挺關心咱們家的。”
我轉頭瞪了一眼某人,要你接話?!不知道人家姑娘臉皮薄啊?還提示的那麼直接。
“你說的太婉轉了,我幫你翻譯一下。”他好整以暇地看著我的眼睛,如是笑道。
與四嬸母子道別之後,我便又踏上了前往錦州的路,鶴衣仍是不遠不近地跟著我,我也不再管他。
似乎也習慣了他的陰魂不散。
然而當我站在千裏蓮莊的正門前時,我卻有些猶豫了。當日對連未名而言,我幾乎可算是不告而別,而更讓我糾結的,是我到了此時才猛然想起,我當日滿懷激憤丟給鶴衣的黃泉卷,其實連未名也很需要。
往日我不知道這東西的下落,還能隻是說聲抱歉,可現在我既然知道它在何處,作為他的朋友,我實在過不去良心關。
於是我沉默了片刻,終是轉過身看向了他。
“你能幫我個忙麼?”我說,“我知道黃泉卷對你很重要,但它對未名兄也同樣重要。反正東西我已經給你了,你就當隨手做件好事,幫未名兄他的父親把毒解了吧。”
鶴衣點點頭:“你既然開口,我自然不會拒絕。再者當初我也算是欠了他一份情。”
我這才放了心,想他既然答應了,那麼以他的聰明才智,我也就不必操心這件事要如何周圓。隻是卻不知為何,心裏總還是有些不好的感覺,像是有什麼事會發生一樣。
“雪央?”
帶著不確定的驚疑之聲乍然從身後傳來,我先是一怔,隨即旋身,衝著眼前那個劍眉星目的藍衣男子滿滿一笑:“未名兄,好久不見!”
連未名看著我的目光中透著顯而易見的訝異,好像他是真的一點也沒想到我會再回來看他,但我覺得他這也是情理之中的反應。
但他好像有點太過驚訝了,站在原地滯了好一會兒似乎才終於回過神。
他舉步走到我麵前,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站在我身旁的鶴衣,然後又看回我,問道:“你們是專程來錦州,還是路過?”
我笑道:“若我說是專程來瞧瞧你的,你會感動麼?”
連未名一笑,“你還是和從前一樣。”言罷目光似不經意落在我的發上,頓了頓,他說,“你還留著它。”
其實說到這個我就有些心虛,“嗬嗬,那當然了,你送的嘛。”不由看了一眼身邊這位無雙當的老板,果然見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輕咳了一聲,轉回臉,“雖然其實之前有陣子我手頭太拮據,所以讓它離身了一段日子,但那也並非我的本意。總之,有些人才是罪魁禍首罷了。”
連未名笑道:“看來這罪魁禍首真是得罪了咱們的蘇姑娘。鶴衣公子,看來你這保護的可不夠周到啊。”
鶴衣笑了笑,卻沒有說什麼。
“對了,未名兄,你父親他還好麼?鶴衣他近日研究醫術頗有些心得,不如讓他試試幫你父親看看吧。”
連未名默了默,回以一笑:“有心了。”又道,“我父親他,一個月前已經去世了。”
原來,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入夜,蓮心池上月色皎潔,碧葉連天,輕輕潺潺的流水聲在舟舷旁緩緩而過。我從未想到,我竟然還能有這樣與連未名泛舟湖上,把酒言歡的時候。
“上一次與你這樣泛舟湖上,還像是昨天的事。”這樣回到從前的感覺,真好。
船槳劃過,一隻棲息在蓮花深處的鳥突然驚起,撲騰著翅膀向著明月飛去。我抬頭遠望,卻聽連未名似有些欲言又止:“雪央……”
我擺擺手:“以後不要這樣叫我了,叫我沉煙吧。”
“沉煙?”他怔了怔,旋即似了然地點點頭,“原來已經隱姓埋名了。”
我知道若是告訴他真相,他多半也並不會相信,頂多是看在與我的交情而假裝信了我。但那樣並非是我所希望,一個人若是告訴別人實話,自然是希望別人能信他,假裝相信,不如不信。所以對於連未名現在的反應,我覺得也不失為一種兩全的理解,因此隻是笑了笑,沒有解釋什麼,算是默認。
“沉煙,”連未名對這個名字接受的倒是很快,再說話時已然便改了口,“我看你對待鶴衣公子的模樣,像是發生了什麼不愉快?連我說邀他一起遊湖你也不願意,還當場給他難堪,”又笑了笑,說道,“你不是很喜歡他麼?”
我立刻否認:“那是從前的事了,我早就對他沒感覺了。喜歡人這樣的事情太傷身傷心,我以後也不再喜歡誰了。”
連未名輕聲一笑:“人的心又豈是用理智可以控製的。”
“可是同樣的坑總不能再去跳第二次吧?”提到這個話題我就有些不由自主的煩躁,於是擺了擺手,“別提他了,你放心吧他才不會因為我排斥他就傷心,臉皮厚著呢,心裏強大的很。”
他靜靜看了我一會兒,莞爾道:“我以為你這麼久並沒有什麼變化,原來還是同那時有些不一樣了。”
我疑惑地看著他。
“你從前不會對自己這樣不坦誠,可是現在你的眼睛裏時時寫著逃避二字。”他看著我,語氣溫和,“沉煙,你那時離開之後,遇到了什麼事?”
這樣熟悉的景色,這樣寧和的夜晚,連未名用這樣的語氣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那些我以為已經埋在心底不會再翻起的畫麵,便又再次如紛飛柳絮般湧進了腦海中。
我垂下眸,久久沒有說話。
而他也一直沒有說話,似乎在等著我平靜下來。
“那些事我不想再提了,”我說,“你說我逃避也好,我隻是……不想再重蹈覆轍。未名兄,我來見你,其實是為了我自己。我想回來看看,那些還能讓我相信美好的人和事,不然,我可能會就此沉淪下去,眼前所見的,隻有一片黑暗。”我抬起頭重又看向他,微微一笑,“見過你之後,我便打算去尋一個安靜祥和的地方,也許是一處不知名的小山村,也許是一個安平喜樂的小鎮。總之我要去找這麼一個地方留下來,然後嘛,找一家小小的醫館去做學徒,每天陪著簡簡單單的藥材,聽聽風聲看看雨景,然後慢慢地,我會再次變回以前的自己。這就是我的打算,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連未名沉默了很久,才終於緩緩浮出一抹微笑來:“你這樣說,那豈不是以後我若是想找你一起遊覽山川,也無法找到你了?”
“你這個邀約我可是一直很心動的,可你現在不是做莊主了麼,想必更難以脫身了吧。”我笑道,“不過未名兄既然這樣說,那我答應你,往後每年你生辰的時候,我一定出現。”
“有些夢想,終究也隻能是夢想。”連未名拿起酒杯,似輕輕歎了口氣,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沉煙,願你幸福。”
皎皎月光晃過他俊朗的眉眼,隱隱的,我卻仿佛看到有憂色從那張向來灑脫恣意的臉上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