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這樣神奇的開始展開的。第二天，四嬸又領著幾個大嫂大嬸回來讓鶴衣給他們看病，院子裏那張普通的桃木桌邊坐著幾個，站著幾個，看起來熱鬧得很。
    我站在不遠處無語地喂著雞。
    “誒沉煙，”富貴走到我身旁一邊探頭往紮堆的那邊看，一邊說道，“你這個一起同行的夥伴，好像真的挺厲害的，昨天我娘才喝了一次他開的藥，今早起來就說昨晚睡得不錯。所以出去洗了趟衣服，呶，你看，就帶了這幾個回來。”
    我撇了撇嘴，灑下幾顆穀粒，“最會騙人。”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看了一眼正遊刃有餘地紮在女人堆裏微笑的某人，故意大聲說道，“反正他難得發善心，你們有什麼病痛就趕緊去找他看吧，免費的大夫不用白不用嘛是不是？”
    他唇邊的笑意紋絲不動，沒有回頭來看我。
    忽聽王家大嫂說道：“對了鶴衣公子，你娶親了沒有啊？”
    “還沒有。”
    “哎呀你們看，我就說他未必娶親了吧？”王大嫂像是打贏了什麼賭約一樣興奮，“這麼神仙風姿的公子，肯定挑剔的很。看來是老天爺要讓你在咱們村裏得一份姻緣，我家姑娘前兒個剛滿十八，你看要不待會到我家裏去吃頓飯？”
    “王大嫂你們家翠林不是和小寶走得很近麼？”又一個不知哪家的大嫂笑道，“人家好好的小鴛鴦，你拆了做啥？”
    “昨天鬧別扭了。”王大嫂撇了撇嘴。
    我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我。
    “額……”我僵了僵，衝著那個一臉看好戲姿態的慕容某人說道，“瞧見了麼，人王家姑娘可看不上你呢。”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說起來，沉煙你要不也留在村裏安家吧，”四嬸突然道，“嫁進俺們家來怎麼樣？”
    ……哈？
    這又是什麼神展開？！
    “娘！”富貴突然急道，“你怎麼沒頭沒腦地對別人說這些……”
    “那怕啥，”四嬸豪爽地白了他一眼，“你就說願不願意吧，要是願意，娘就幫你向沉煙提親了。”
    我以前竟然從來沒有意識到這裏的大嫂大嬸們居然這樣不拘小節，如此直接。
    “咳咳咳……”為了避免尷尬，我隻好佯作不小心被嗆到咳嗽起來，富貴在我身旁輕拍了我的背幾下，問了句“你沒事吧？”卻又引起一陣騷動。
    “誒四嬸，我看成！你瞧富貴多關心沉煙姑娘。”
    “就是就是，其實仔細看他們兩還是挺般配的。”
    ……
    我覺得很崩潰，“我出去走走，你們慢聊，慢聊。”沒想到富貴也似乎是受不了這種氛圍，跟著我逃了出來。
    他說帶我去抓魚玩，我看著他依然熱情的模樣，忽然覺得是不是該以防個萬一。
    “那個，富貴，你應該……對我沒什麼意思吧？”
    “嗯？”他似乎並沒有立刻反應過來，頓了頓，才驀地紅了臉，伸手抓了抓腦袋，嘿嘿一笑，“其實我覺得你挺好的，要是你真答應我娘說願意嫁給我，我會很高興。”
    這個……“那，我若說隻把你當做朋友，你會生氣麼？”
    “不會啊，”他想也沒想就說道，“我不會生你氣。唔……可能會覺得有點兒可惜吧，也不曉得下回再遇到滿意的媳婦兒是啥時候了。”
    原來如此。我這才放心地釋然一笑，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你會遇到比我更好的姑娘。她在你眼裏，會是世上最好的。”
    他抓了抓頭，依然笑的那樣淳樸。
    遠處忽然傳來一個嬌俏的聲音，我回過頭，見到小坡上正站著一個花衣少女，衝著我們的方向招呼道：“富貴哥，我聽說你家裏來了客人，抓了條大鯉魚送給你！”
    我看著富貴朝著那嬌小的身影跑去，遠遠地，像是一幅很美很美的畫。
    不由一笑。
    花衣少女並沒有隨我們一起回來，據富貴轉述，她是說還要去擺攤。我看著這個愣頭愣腦的傻小子，無奈地歎了口氣，正想著要怎麼點撥他兩句，一隻腳已經拐進了院子裏。
    此時那些大嫂大嬸已經都各回各家了，四嬸正坐在一個大木盆前麵洗著菜，見著我的時候，她的眼神複雜的有些意味深長。
    “鶴衣去幫李大哥看腿傷了。”
    “哦。”我點點頭，心裏卻道：他去哪兒關我什麼事。
    富貴拿著魚進灶房去處理了，我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四嬸身旁，學著她的樣子幫忙洗菜。
    “這小兩口呢，哪有不吵架的，”四嬸說，“富貴他爹還在的時候，俺們是不吵就不自在，可他走了之後，沒人同俺吵架，那才真的寂寞。”
    我不明所以，隻靜靜聽著。
    “你們的事，鶴衣都跟俺講了。”
    我驀地抬頭看著她，“他說了什麼？”
    四嬸看著我，搖了搖頭，歎道：“說他同一個漂亮姑娘多說了兩句話，你便喝了醋離家出走，還摔傷了頭把他給忘了，現在雖然想起來了但也還是不願意搭理他。所以他隻好由著你的性子，今兒個若不是見著俺險些亂點鴛鴦，他也不會說出你們的關係。都這樣了，他還在囑咐俺不要惹你下不來台呢。”
    “……”
    “你這姑娘醋勁兒也忒大了些，啥麼大不了的嘛。俺看得出來，他心裏頭隻裝著你的，不然哪肯這樣為你費心思。”
    “……”
    “他這樣的男人，不惹桃花那是不可能的，可再怎麼樣窩已經被你占了啊。你得這樣想，你們怎麼折騰那都是老娘的位置！隻要他對你一心一意，別的女人怎麼鬧也翻不起風浪的。你說俺說得對不？”
    “……”
    我仿佛聽見自己額上的青筋在爆裂的聲音：“那個混蛋在哪兒？！”
    滿腔怒火的我氣勢洶洶地奔赴在去尋找罪魁禍首的路上，結果才走到半道，罪魁禍首便自己送上門來了。
    我們都遠遠地就看見了彼此，不同的是，我能感覺到自己的雙眼要噴出火來，而他依然是那副施施然的死樣子！
    黑著臉衝到他麵前，我二話不說，揚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啪”一聲，結結實實地落在了他的臉上，因是當真用了力氣的，所以立時就透出了紅痕。
    而我卻愣住了，心頭原本燒的老高的火氣陡然間也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其實我並沒有料到這一巴掌會真的打到他，所以完全沒有想到當真打到他之後，我會是這種感覺。
    難以言喻的感覺。
    “你怎麼不躲？”我呆呆問道。
    就算是挨了打，他也依然是看不出一絲絲狼狽，反而眉眼間泛出幾許溫柔的神色，衝我笑道：“看你打的不容易，配合一下。”
    ……
    “笑什麼笑？！”我攥緊了拳頭，怒道：“誰讓你胡說八道？打你活該！”
    他淡淡挑眉，竟好像無辜地不明所以。
    “你還裝？你跟四嬸胡說八道什麼了？人家現在以為我是醋壇子，”我越說越氣，“你這人怎麼臉皮那麼厚，還好意思顛倒是非啊，說我撞傷了頭，我看你的頭才是被門夾了！”
    “是被門夾了。”他笑笑，“所以偶爾會犯病。”
    “既然犯病就……唔……”我驀地睜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自己在尚未反應過來的瞬間被他攔腰一勾，接著唇上就感到微涼的柔軟壓了上來。
    腦海中霎時變得一片空白，我竟忘記推開他。
    直到他滿意地離開我的唇，看著我緩緩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然後目光越過我的肩頭，一手還攬在我的腰上，卻衝著我身後說道：“讓四嬸見笑了。”
    我如遭雷擊，倏地轉過身，果然見到四嬸正一臉“我懂”的樣子站在不遠處笑眯眯地看著我。
    啊啊啊啊！這個混蛋！我恨恨甩開他的手，悶頭往回跑去。
    然而悲劇還沒有結束，這天晚上，我剛脫了衣服準備就寢，門外卻響起四嬸喊門的聲音。我也不以為意，隻披了外衣就起身去開了，誰知才一開門就有個人跌了進來。
    “怎麼是你？”我正驚訝的時候，門已經被人從外麵關上，然後響起了鎖門的聲音。
    “沉煙啊，聽嬸兒的，小兩口有什麼關上門好好說，別賭氣了啊。明早俺來叫你們起床。”
    “喂，喂，四嬸，四嬸！”我用力拍著門，可是外麵卻再無回音，簡直要哭了……
    沮喪地回過身，卻一眼看見某人正坐在炕上，單手支頤地看著我，像在欣賞什麼劇目似的。
    “你做什麼？！”
    他聳聳肩，“你看見了，我是被推進來的。”
    我更氣：“廢話，她又不會武功，要不是你成心的，她能推得動你？”
    他笑的更深了些：“我覺得偶爾做一回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挺有意思的。”我正忍不住要發飆，又聽他笑道，“肚兜的顏色不錯。”
    我驀地僵住，視線緩緩下移……
    這不是真的……
    我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顫抖著攥住衣襟，低著頭爬上炕一頭鑽進了鋪好的被子裏。
    過了會兒，他輕輕掀開我蒙在頭上的被子，低聲道：“連未名回山莊了。”
    我悶著頭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心裏還記恨我，但不管你信不信，這一回，我是為你好。現下朝中局勢緊張，天星國主的身體日漸衰弱，下一步若孟熙絕登上皇位，你覺得以他的個性，你能在豐州或是錦州，避居多久？”
    我默了默，還是沒有說話。
    “你心想他肯定以為你跳河那天已經死了，所以隻會忘記你，不會再找你。”他說，“沉煙，你錯了。他不會認為你死了。雲無涯那日情急出手救你，打暈了來追你的侍衛，孟熙絕不是傻子，這點你應該清楚。我帶你離開中原，是希望還你一個平靜。”
    我睜開眼睛，依然背對著他，沒有回頭。
    “那日你問我可有覺得慌亂的時候，我說有，但你可知道是在怎樣的時候麼？”他清涼溫柔的聲音又在我身後響起，“是我得知你投河的時候。”
    我攥緊了棉被。
    “其實你若喜歡這樣的生活，我可以陪著你，但我也知道，你未必願意讓我陪著。”
    “從前的那些事，你恨我是應當的，隻是打了我一巴掌，恐怕還不夠還清欠你的利息。”
    “你若困了便睡吧，這一回，我會陪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