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又能有幾人不執著。”我覺得這個話題從某種角度來說其實很合我如今的現狀，有時候，堅持放手不回頭，本身就是一種執著。你執著著不去執著，這亦是一種執著。
    想來，隻有真正看破了紅塵，那遠在九天之外的神祗，才能視萬物如虛無，心中無物，才能無執著。
    而孟熙渺似乎誤會我是意有所指，他麵帶訝色的看了我半晌，淡淡一笑：“你是說，我對煙兒也是一種執著麼？”
    我微怔，這才反應過來雖然我並沒有回護孟熙絕的意思，但畢竟這個話題由己及人，很難讓他認為我沒有那個意思。
    “你說得對，”孟熙渺並沒有動氣，他的涵養很好，“其實執著本身並不一定是好或者是壞，區別隻在於它所帶來的結果。”他頓了頓，目光漸漸悠遠起來，“我與煙兒，哦，我此刻說的，便是熙絶同你說的那個煙兒。”
    他道：“我同煙兒相識，是在棲月山下。那日我為了能畫一幅滿意的丹青，獨自進山，卻不慎被毒蛇所咬，是她救了我一命。那段養傷的日子，與我在都中過的很不同，她雖然長得不美，卻是個很有意思的姑娘，平日裏看著思維清晰也很聰明，可有時候卻遲鈍的很。有時候逗一逗她，立刻便手足無措了，還喜歡強作鎮定。”他說到這兒，忽而一笑，笑的很溫和，“她是個好姑娘，有很好的修養，應該原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她不該住在那樣的地方，過那樣清苦的日子。”
    他轉眸看著我，用有些輕的聲音說：“她救了我，我卻沒能給她一份應該得到的幸福。她似乎對什麼都不太在意，但我覺得，她隻是讓自己不去想。”
    “所以，你覺得她有所缺憾，”我說，“而你想用男女間的承諾來盡可能補償她的缺憾？”
    孟熙渺並沒有回答我的話，他起身走到窗邊，伸出手去接了一片落英在掌心，說道：“我回去找她的時候，隻看見一座新立的墳，還有，她那個隨主而去的忠仆。那時我才想起，她看上去身子不怎麼有活力，臉色也蒼白，原來，是因為命不久矣。”他握住手心，“我到底還是欠了她一份情。”
    我暗暗用力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堵住那從心中漫漫而上的有些微酸的情緒，這個故事，讓我覺得有些難過。
    孟熙渺的這番話，讓我認同了孟熙絕所說的，他的確是個多情的人。他的感情是包容的，沒有分明界線的，因他從來也沒有去分辨那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就已經迫不及待的去給予了，但這其實更多的，是他站在高處的一種居高臨下的同情和施舍，也是為了成全他自己的缺憾。
    如今在他身邊的這個陳煙，便圓滿了他錯過了那個逝去女子的缺憾。
    我不知為什麼會對這個故事感到難過，卻也對他這樣典型的皇子作風，有些失笑。
    “你笑什麼？”孟熙渺有些疑惑地看著我。
    “殿下別誤會。我隻是在想，那位煙兒姑娘，縱然有所缺憾，卻也未必是王爺你打算施與她的那一種。”我笑了笑，“其實我有些好奇，若她尚在人間，而殿下你回去也找到她了，但她卻並不願意隨你回來做你身邊的側妃之一，你又會如何呢？”
    “我會如何？”孟熙渺似乎有那麼一瞬間的愣怔，隨即便笑了，“你這樣的問題，倒真是讓我有些不可想象。”又一頓，笑道，“我想，她應該會願意同我回來吧。”
    這樣雖含笑但卻顯然帶著自信的回答讓我也揚起唇角笑了笑，我沒有再說什麼，低頭喝了口茶。
    “難道你，”孟熙渺道，“認為她不願意？”
    我說：“我不是她，又怎會知道她怎樣想。”
    “那若是你呢？”他看著我，問出這個問題之後好像又覺得有些不妥，便又補了一句，“若是熙絶要你做他的側妃，你可願意？”
    “殿下這玩笑開的……三王爺他怎可能要我做他的側妃呢？玉煙不敢高攀。”心裏忽的一抖，這個假設也太可怕了。
    孟熙渺直視著我的眼睛，半晌，說道：“你說不敢高攀，可眼神裏卻一點這樣的意思都沒有。”他笑了笑，“女子大多這樣口是心非。”
    喂喂，自視甚高也需要個底線啊。
    我默了默，終還是開了口：“女子確實會常有口是心非的時候，但那大多用於伴侶間耍花腔的情趣。而其他時候，就跟很多人一樣，其實大多都是反話，我指的不是意思上的反話，而是，感情上的反話。比如，我說不敢高攀，可能隻是對二位殿下的尊重，也是我表現的自謙，這是一種委婉的拒絕。”
    “拒絕？”他頓了頓，“你是說，若你是煙兒，即使我是熙絶，你也不願意同我回來？”
    “是。”我抬眸看著他，回答的很簡單直接，“我不願意。”
    “為何？”
    我不由一笑，“這個問題其實沒有什麼標準答案。隻是很簡單的三個字，合不來。”我說，“殿下覺得將她同其他女人一樣包容在心中便是付出了許多的疼愛，但於我而言，一就隻能是一，而絕不是‘其中之一’。”
    話說到此，也就該言盡於此了，我同孟熙渺也不過是在這種意外的狀況下才意外的討論起這個話題罷了，再說下去，要是得罪了他就不大好了。於是我站起身，衝著似乎還在沉思中的孟熙渺道：“今日謝過殿下的款待了，隻是天色不早，玉煙也該回去了，方才那些隨口之言還請王爺不要介懷，告辭。”
    才轉身走了幾步，卻又被他自身後喚住。
    “玉煙姑娘，”他說，“我想問你，倘若，倘若有朝一日，熙絶要你做他身邊那其中之一的女人，你會如何？”
    孟熙渺問的這件事，其實我並不是真的完全沒有想到過的，自那個慕容閨秀來過之後，孟熙絕的態度讓我隱隱有些忐忑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加上剛才聽了孟熙渺那一番補償論就更有些擔心他們兄弟兩會是一個路子的。但同樣的，我也並非沒有為這種忐忑做上準備的打算，否則也不會找上那位慕公子。
    等等，他說他叫慕容？這麼巧？我一瞬間想到個有點奇怪也有點玄妙的可能，但隨即又覺得不大可能，再說哪有那麼多巧合就剛剛好讓我碰上了？於是便釋然了，想來可能他這個名字起的有些剛剛好而已。
    而孟熙渺還在等我的回答。
    “我麼……”我笑了笑，“便也謝過他的情意，再同他說一聲告辭吧。”
    “我從沒有見過熙絶會主動放棄自己想要的東西。”孟熙渺說，“他是天星皇室中唯一一個軍功赫赫的皇子，沙場上煉出來的鐵血個性，隻會讓他更加一往向前，無論用什麼手段。”
    無論用什麼手段麼……腦海中驀地又再浮現出當日豐州郡守府那一幕，我感覺到一股熟悉的微涼從胸中緩緩漫出。
    “請恕玉煙愚鈍，”我說，“殿下同我說的這些話，我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
    孟熙渺朝我走近了些，“我是說，你看上去好像很隨和不怎麼計較，但其實性子也挺烈。加之你們之間身份的差距，若熙絶不能給予你真正要的東西，而你又無法做出讓步對他妥協，那麼你們之間勢必會出現無法調和的矛盾。”他說到這兒，忽而一頓，像是歎了口氣，“這樣的你，遇到這樣的他，不是相濡以沫，便是兩敗俱傷。”
    我怔了怔，不曉得該說他這話有些危言聳聽，還是該說他杞人憂天。雖然我向來知道孟熙絕的性格有些霸道，也有些高傲，還通過親身體會很知道他那個人對於自己的目標確實執著，也不惜為此利用犧牲他人，但也正因為知道他是這樣的人，所以我也曉得他是個不輕易承諾，但承諾必定守重的人。
    他既然說過不會再利用我，不會再讓我受到傷害，那麼我便相信他會如此，他那樣的人，怎屑去欺騙一個女人。至於男女感情的事，我想他堂堂一個皇子，要什麼美人不能得到，又怎麼會在我身上費神，至多覺得被我拒絕有點傷麵子，那時我便用豐州幫他做了回擋箭牌的事請他放我一馬就是了，也未見得會鬧得如何撕破臉。
    一直到這時，我都認為，我同他之間，絕不會像孟熙渺說的那樣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