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章 從北月到天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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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當我得知天星國舉兵來犯的消息時,一切似乎都早已成定局。
出乎意料的是,我很平靜。這可能是因為這場戰爭並沒有我所想象的那種血腥氣,因為從一開始,天星國就是勝券在握的,無論從國力還是兵力,我們都並非是一個等級,而且相差的太遠。
北月國,無非是一個緊靠著天星國的邊陲小國而已,加上多年來父皇崇尚知足安樂,從未對軍事一塊投入過多的心血,因此一旦遭遇大國進犯,勝負便幾乎毫無懸念。
父皇是個好人,但作為君主,他是無力而且疏忽的。所以他也想不到在這個野心逐鹿的時代,哪怕你僅僅是想過好自己的安生日子,明哲保身,卻也是難言太平的。
天星國自然也是很清楚這一點的,所以他們那位據說是皇子身份的統帥早早就派了使者過來勸降。沒想到的是,我那位一向寬厚善良,向往平民之樂的父皇,竟在此事上有了相當的執著。他固守著列祖列宗的江山,覺得怎麼也不能就這麼窩囊的交出去,於是城牆之上,戒備依然不減。
我並沒有感覺到過多的害怕,隻是對於天星國的按兵不動有些微微的不安。這樣異樣的平靜之下,總讓我疑心還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我一直都認為,即便今天不是天星國為了將來更大的野心而來征服我們,某一天也可能是別國的鐵蹄兵臨城下,而那時,我們的境遇也不一定會比現在更好。
國與國,強與弱,征服與臣服,在這個時代,實在太正常不過。
我端著蔘湯走進太安殿的時候,父皇正拿著天星使者帶來的信件坐在燈下凝眉不語。看到他的那一眼,我忽然有些心疼,不為別的,僅為他作為君主的無奈。
那職責,是他不得不守的。
“皇兒,你怎麼想?”他抬起頭看見我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這幾天朝中兩派意見並沒能讓他真的做出最終的抉擇。
“兒臣不是將軍,也不是一國之君,更不懂這朝堂上的事。我隻是覺得,黎民百姓不該為我們的意氣之爭而犧牲。”倘若隻是為了爭一口氣,留尊嚴,那麼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我從來都不覺得皇家的人和老百姓的臉麵有什麼不同,都很重要,也都不重要。在生命的麵前,這真的,太過卑微。
“你知道嗎,那位天星國的三皇子說,會給朕爵位,榮華富貴一樣也不會少。”父皇在笑,卻滿是嘲諷的意味,“沉煙,其實父皇早就料到有這一天了,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天星國日漸強大,再也無法滿足於守著祖業,他們總要走出來的。你說得對,百姓不應為皇室的臉麵犧牲。他們說了,不會傷害一草一木,朕想,這件事總該有個人來結束。沉煙,你知道麼?早些年朕還是太子的時候,朕的父皇就對我說過,要做北月國的君主,便要從登基的那一刻開始就要做好殉國的準備。如今,怕是到了那個時候了。”
“父皇,”我心裏一動,湧起濃濃的酸澀,這些日子自以為的平靜此刻全都化作了我想象不到的強烈情緒,“孩兒陪著你。”
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我才知道我不是平靜,隻是早就做了決定。
“孩子,別傻了。這是朕的債。生死不可輕言,你一向都喜歡外麵的天空,這一次,便去吧。”
心裏很難受,想要再和他說說話,卻被已經疲乏不堪的他擺擺手示意我退出去。
走出太安殿,我仰起頭看著天上的那輪明月,覺得有溫涼的東西從眼角滑落。
可即便是此刻我也沒有想到,我的父親,他離開我的方式竟然會是那樣……讓我始料不及。
當夜我並沒有離開的太久,也沒有走遠,我坐在殿後的那一處小小的荷花塘旁邊出神,也不知道胡亂想了些什麼。因為擔心父皇的情緒和身體,所以半個時辰後我又返回了太安殿,可是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從裏麵傳來了爭吵聲和瓷器摔落在地的聲音,我一怔,這才恍然意識到太安殿外麵竟然沒有一個內官或者侍衛。
“月容!你居然有這等的賣國之心,真是枉費朕疼愛你許多年,你不配做北月國的公主!”我聽見父皇怒極的聲音,他這是在訓斥我的三皇姐,楚月容。
然後我又聽到什麼重重倒地的聲音,伴著誰的一聲痛苦低喊。
某種預感在心裏迅速膨脹,我隻覺得腦門一熱,立刻一閃身到了門口,眼前的一切,讓我震驚。
我的父皇,他倒在地上,一汩汩鮮血從腦後不斷湧出,那雙大大睜開的眼睛裏尚寫著驚怒,卻已沒了神采,隻有沉沉的死氣。
我愣了許久,半晌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而楚月容似乎也很意外我的出現,可她到底比我聰明,所以也很快回過了神,不,應該說是她身邊的那個人很快回過了神。
那個人,是父皇的近身侍衛熊鷹,此刻,他已經將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而我隻是呆呆的望著我的父親,千種萬種的感覺都哽在了胸口那一處,說不出話來,隻有淚水在不斷朦了我眼睛。
“沉煙,”楚月容用她那張絕美的容顏看著我,眼睛裏閃過一絲略含哀痛的複雜,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我的腦子還有些空白,很想問她,你是說,你不是故意殺了我們的父親嗎?
可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又說,“可是你看到了,就必須死。”
我有些木然地抬眼看著她那張臉,以往一直覺得高貴豔麗不可攀比的容顏,此刻卻似乎忽然變得惡毒醜陋無比。
我的眼淚沒有再繼續往下流,也沒有去看她,我隻是轉過頭,讓自己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然後戚戚然喊了一聲:“母後娘娘……”
楚月容和熊鷹都一愣,我趁著熊鷹愣神的間隙,卯足力氣狠狠用膝蓋往他的下身頂了上去,我沒有去看他吃痛後的表情,因為當他的刀離開我脖子的刹那就是我應該要逃跑的時候。
我撒開腳步飛快的跑,我覺得我跑得很快,可還是明顯感覺到背心被什麼東西給叮了一下。可我顧不得去感覺,這一刻,我隻想到一個人:皇後,我的母後娘娘。
這位仁愛寬厚的後宮之主,雖不是我的生母,可卻是一手將我帶大的養母,我信任她,尊敬她,勝過一切。
中宮離此並不遠,當母後娘娘看見我幾乎是以撲進去的姿態進來的時候,眼中寫滿了震驚。
我頭腦有些暈眩,也記不得自己講了些什麼,隻知道她在聽完之後卻很鎮定地立刻吩咐了她的貼身宮女綠雲帶我從內室離開,然後還往我的嘴裏塞了一顆藥丸。
“沉煙,好好活下去。”這是我此刻唯一聽到她說的一句話。
也許父皇真的是早就預料到了這天,所以原來在中宮內室裏居然會有一條通往宮外的暗道,我想這是許多人都想不到的。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後背中了一箭,傷口本不致命,隻是後來一路顧著逃命耽誤了診治,倒反而,真的隻剩下半條命了。
奇怪的是,綠雲和我雖然一路在奔波逃命,但卻並沒有真正見到有追兵或是殺手。
直到後來我聽說北月國在第二天便交出了玉璽投降,我才想到,或許母後娘娘用妥協保全了我。可有的事總需要有個人來承擔責任,而我偏偏在那時出現了,偏偏又失了蹤,於是我便成了楚月容口中所說的那個弑君的人。
隻是北月國已不在了,弑君之罪便也無從談起。這似乎,是一個對雙方來說都完美的結果。
我已經沒有心力去計較這些,綠雲擔心著我的身子,也找了許多的大夫為我診治,可每一個都說,至多一年,已是奇跡。
表麵的外傷愈合之後,我對綠雲說,“我們去天星國吧。”
我原就該和他們一樣被囚禁在此,死前,也應該為這公主身份做適合的了結。
於是我們來了天星國,隻是我的身子日漸虛弱,綠雲說什麼也不許我繼續顛簸,更不必說去那危險重重的天星王都,她也是自小看著我長大的,眉梢眼底全都是對我的疼惜之情,這時候,我什麼也不能再堅持。
最終,我們停在了離王都不過百裏左右的穆州境內,選擇了一處風景秀麗的山腳下居住,這山,名叫棲月山。
綠雲原先在宮裏的時候刺繡工夫就相當了得,現在出了宮,這樣技藝也就成了我們維持生計的方式,縱然離宮時草草塞了些珠寶出來,可當初為我治病就花費了不少,而且我們也不能坐吃山空,而我早先也得了些禦醫的傳授,會一些皮毛的醫術,便窩在家裏偶爾幫山上的獵戶什麼的治治小傷小病。
日子漸漸過去,記憶裏往年的榮華好像也一點一點在褪去它們的光彩。就這樣,我居然真的又活了一年。
就在我暗自掂量著是不是這幾日就該去了的時候,卻意外遇到了我從醫以來的第一個重症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