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俘那一刻，葉軒然竟沒有當即舉劍自盡。
    雖然他知道在戰場上，自刎要比當俘虜來得痛快很多。
    自古沒有哪個軍營會好心善待俘虜，這點身為將軍的葉軒然再清楚不過。
    盔甲被粗魯的扒掉，自腰部以下被浸泡在散發著血腥和腐臭混雜的氣味，冰冷刺骨的水中。六根粗壯結實的鎖鏈牢牢地捆住他的四肢與整個身體，並把他擺出個屈辱的跪姿。
    身上早已被星星點點血痕和刀傷密密的布滿，腰部還被烙了塊象征俘虜的黔印，大概以後都很難消掉了。
    廝殺時所受的刀傷沾了撒過鹽的水，疼得讓他連想要昏厥都是奢望。
    水牢門不知道第多少次被打開，幾線或許明亮的光線闖入，葉軒然才適應了黑暗的眼睛被刺得生疼，索性闔上眸。
    嗬，他們還真是沒完沒了。
    “你們死心吧，葉某不可能為你們匈奴人效勞。”因受盡酷刑，葉軒然嗓子已經沙啞至極，發出的聲音根本無法辨別是否是自己的。
    自從被關到這裏以來，每隔半個時辰甚至更短時間就會有人進來，問他是否願意為匈奴效勞。如果沒能得到滿意答複，便是或鞭或棍或針或刀招呼過來。葉軒然的父親生前教導他，男子漢，最重的就是個氣節，危難關頭寧可身死人手，也不得叛軍賣國。而葉軒然素來是心高氣傲的人，又怎可為苟活而為敵軍賣命？
    難道在想什麼新把戲折磨自己？葉軒然睜開眼懶懶看過去，隻見位打扮分明是西嵐人士的女子捂著唇望向他，似乎是被那滿身的傷痕嚇到了，站在原地隻是瑟瑟發抖止步不前，眼中似有淚光流轉。
    “你是？”他身處的地方分明是匈奴最機密大營，為何會來西嵐女子？
    那女子終於從震驚錯愕中回過神來，放下手對葉軒然重重的雙膝跪地還規規矩矩磕了個頭，“將軍…”而後她哽咽著三兩句對葉軒然道清始末緣由，還有此番來意。
    原來這女子名喚方常青，是匈奴可汗的第二任發妻。
    個中緣由要從好幾年前說起，那時匈奴可汗入中原遊玩時，相中了貌美如花的方常青，於是強取豪奪機關算盡把它虜回邊塞。如今她已陸續為可汗誕下了二子一女，想要再重回西嵐，看似早都已經無望了。
    “葉將軍，小女子自知此生此世可能都無法再重回故國，所以隻盼望將軍此番回去後，可以替小女子，再看看西嵐河山。”語罷，已是滿麵淚流，泣不成聲。
    “你要放我？”葉軒然艱難的開口，聲音依舊是沙啞幹澀。
    他眉宇緊鎖，望著方常青的眼光極其複雜，難咎其中有多少深意。
    這陰暗是非之地，葉軒然並沒想著要多呆。他們再這麼問下去，到最後就算他沒有投降，傳出去天知道會被添油加醋怎麼說，漢武帝時期的李陵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可就算他再怎麼想離開，也總不能因為自己拖累到別人。放走敵軍主將，其罪可誅。若他此時一走了之，恐怕方常青就會命不久矣。
    “嗯。”方常青緩緩站起身，正視葉軒然努力讓腿腳聽自己使喚別再繼續發軟。
    拭去臉上的淚水，從腰帶中拿出鑰匙輕輕插進牆上鎖孔，六條鎖鏈慢慢脫離葉軒然的身體。“將軍無需為小女子擔心，我總歸是可汗明媒正娶的夫人，他們輕易是奈何不了我的。”
    又低聲催了兩聲，等了半天見葉軒然還仍舊皺著眉在水池中看樣子沒有半點要動彈的意思，方常青急得險些又要再度落下淚，“將軍你就趕緊快走吧，若是再等恐怕他們又該進來巡視，到時候我們二人都會遭難。”
    想了想似乎是這個理，葉軒然扶著牆從牢底站起來，緩了緩穩住身子，又再度追問道，“你…當真不會受我的拖累？”
    方常青肯定地重重點下頭，又連連催葉軒然早些動身。
    又靠著牆猶豫了片刻，葉軒然才終於肯邁出水牢。
    浸水過久的雙足已經顯得有些浮腫而脫力，幸虧方常青眼明手快及時攙住才沒有重新跌入水中。
    偷偷跑到方常青的帳內草草吃了些東西墊底，又換了身尋常匈奴的衣服後，葉軒然才恢複了點氣力在方常青護送下，沿小路躲開各處巡邏，平安走出了匈奴大營。
    大漠極是缺水，匈奴居落離西嵐營地又相聚遙遠。擔心葉軒然走到半路忽而感到饑渴，方常青又給他半袋水和幾塊幹餅，這才道別。
    “將軍，小女子隻能送你到這裏，望將軍日後多加小心，替我西嵐殺敵立功。”
    “救命之恩，軒然無以為報，隻能銘記在心，就此拜別！”
    轉身，挺拔的身影融入萬丈黃沙。方常青目送他走了老遠，撲通跪地，對著葉軒然的背影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估摸時間大概已到了次日戌時，也不知那人是否已早早等在營外侯他回去？
    葉軒然隻身走在荒漠中，沒注意到黃沙連天處，一群人無精打采的緩緩由遠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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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著敵方主將被剛生擒，他們立刻發動近千精兵前去突襲西嵐陣營。沒料到竟在中途就被八百死士斬殺過半，餘下人也潰不成軍士氣萎靡隻好匆匆撤退。
    四百殘兵懶懶提著彎刀，唉聲歎氣的等著回去聽候可汗發落。
    迎麵走來打扮像是己方雜役的人，最前方的領隊大聲叫住他，用蠻語問他可汗是否已經得知消息，現在發怒沒有，但那人並未回答。
    領頭又大聲重複了幾遍，隻是他仍舊低著頭，沒有回答半個字。
    詫異之下，為首匈奴下馬，走到他跟前細細打量。
    那個人似乎有意躲避他的目光，卻還是被看清了臉——
    竟是昨日被俘的西嵐驍勇大將軍葉軒然！那匈奴大喊著匆匆命令身後將領拔出彎刀。
    本以為這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自己才出虎穴又生陷險境，注定命該絕該是必死無疑。葉軒然閉起眼，靜靜等著彎刀落下。
    罷了，罷了。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粗獷洪亮地驚叫，那絕不可能是目前聲音沙啞至極麽自己發出的。
    預想的痛楚並沒有降臨，葉軒然啟眸，隻見月色下，衣衫染血的楚雲墨擋在自己身前背對著他。手裏緊握蒼藍劍，側臉輪廓在視線中慢慢朦朧，渾身竟散發著徹骨寒意。
    “你不歸，我等了整夜。”